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
前番牧清辉落难,家中只剩妇孺,许多眼皮子浅或是本就看他不顺的几乎立刻就坐不住了, 上蹿下跳,或明或暗对牧家商号大肆打压,又联合起来破坏生意。若非商氏出奇顽强,有着寻常男儿都难以企及的胆量和魄力, 这会儿商号早就倒了!
而有出头的, 就有按兵不动的。
不少人尚能沉得住气, 觉得既然他有一个刚刚立功的兄弟, 且又同多名官员往来亲密,必然不会这么容易倒下, 很可能只是有惊无险, 因此不管外头闹得再厉害, 他们依旧咬紧牙关,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牧清辉终于重新归来,莫说那些在他落魄是仍旧选择支持的, 便是按兵不动的,身份立场也都立时不同了。
若说先前,大家虽然熟悉,可也不过是场面上的事儿,见面三分笑,背地捅一刀的事情也频频发生。可如今当真是大不一样了!
从合作伙伴到盟友的转变,足够让这些人为自己带来难以想象的庞大利益。
都是一个场子上的人,天长日久的,大家对彼此的脾性总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牧清辉为人仗义疏财是不假,不拘小节也是真,可这不代表他能够容忍背叛以及落井下石!相反的,这个男人骨子里充斥着一股常人难及的果决与狠厉,必要时刻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都做得出!
在过去不到三个月的短短时间里,牧家商号明面上的生意几乎缩水近四成,当家主母商氏险些一病不起,长子牧植初入商场,也没少受了同行刁难……
而今牧清辉回来了,若说他会一笑泯恩仇,谁信!
人越在害怕的时候就越倾向于相信对自己不利的传言,而这会儿,那些不久前还得意洋洋,幻想明日就看见牧家商号大厦倾颓的商人们,竟空前一致的觉得:无风不起浪,说不定牧家的老掌柜真的是被牧清辉害死的!
此等连亲爹都下得去手的狠人,怎么可能放过咱们?
越想越害怕,当晚就有几个人战战兢兢的去自家库房挑了最名贵的几样礼物,亲自捧着去牧家拜访,厚着脸皮说要拜见牧老爷。
也是风水轮流转,昨儿还愁眉苦脸的牧家下人们此刻都重新扬起头,腰杆儿挺得也更直了,看向来人的眼神中充满了轻蔑和不加掩饰的愤恨。
你们也有今日!
若非牧清辉有言在先,不许张扬,这会儿保不齐门子的唾沫都要啐到来人的脸上去了!
你们是什么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难不成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如何还能有脸来!
两个门子在心中疯狂痛骂一番,然后轻轻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道:“老爷刚家来,还病着呢,便是夫人也病体抱恙,如何能见人?诸位且先请回吧。”
来人虽然早就料到会遭冷遇,可这也忒过了些吧!这厮不过是个门子,平日家连给老爷提鞋都不配的货色,而今竟也敢冲我抖起来了!什么玩意儿!
想固然是这么想的,可他们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谁叫他们没脑子,对着眼前好大一座金山垂涎三尺,只以为牧清辉牵扯进弑父、贩卖私盐等一系列案子中去,必然是死定了的,哪成想他竟然真的能回来!
眼下人家回来了,只要不是个二百五,谁不知道秋后算账怎的?
而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低声下气的先来表态认错,还能怎样呢?
来人拼命咽下去一口老血,竟也真能忍得住,对着两个门子赔笑道:“确实如此,果然是我们莽撞了,忘了牧会长受了如此大的冤屈,合该好生休息的,该打,该打!”
“大爷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那门子及时纠正,正色道:“如今我家老爷早就不是会长了,这话你们合该同老会长说去,别是走岔了门吧!”
那人的笑脸一僵,旁边的同伴已经舔着脸接上去,道:“这话怎么讲的?牧会长德高望重,咱们济南商界同仁哪一个不信服?说出来都是要竖大拇指的!前儿不过是小人陷害,叫牧会长遭了难,这才被迫退位让贤。如今水落石出,牧会长清清白白的回来了,这位子自然也合该还给他的!”
此人一口一个牧会长,又竭力的阿谀奉承,只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谄媚的嘴脸看的那见惯人情冷暖的门子都觉得有些作呕。
都是一块儿来的,如何能叫旁人挣了先机?
头一个人见自己不过一晃神的当儿,同伴就已经说出来这么一大篇不要脸的话,又见那门子面色古怪,生怕自己落了后,也不甘示弱的说起来,又要将自己带来的礼物留下。
门子如何敢收?只推辞不肯。
正当双方你推我让之际,却又有一辆不打起眼的马车由远及近驶过来,方才还不情不愿的连个门子一见了这马车,瞬间换了一副笑模样,二话不说就齐齐迎了上去。
被丢下的两个访客均是愣了,维持着往前塞礼物的动作面面相觑,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稍后过来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小厮,麻利的搬了一张小凳子放在车辕旁,随即车帘一掀,里头出来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
那两人定睛一看,心下了然。
之前的几个月中,亦有数人力挺牧清辉,这个姓于的老头儿便是其中之一,想来也是闻询前来探望的。
于老很是和气的同牧家两个门子问了一句,门子刚要回话,这头两个先来的因为气不过,当即阴阳怪气道:“于老也恁地心急,来的不巧了,咱们已经替你问过,牧会长同夫人都身体抱恙,牧公子正忙着侍奉汤药哩,无暇他顾,于老且回吧。”
话音未落,另一人也不甘示弱的接上,貌似关心道:“是哩,虽然是四月了,可晚间风也凉哩,,莫要受寒。”
于老自然知道他们酸什么,见此情景便知对方是碰了壁,心头别提多么痛快!
小兔崽子们,知道甚么叫姜是老的辣了么?
想当初自己力挺牧清辉,还被着些后生合起伙儿来嘲笑,连带着也遭了排挤,生意略有损失,便是家中妻儿也不止一次的抱怨,说自己这是在豪赌,拿着祖宗基业和全家人的身家性命做赌注!
可如今怎样了呢?
老子赌赢了!
于老甚至不必亲眼见到牧清辉,单从两个门子对自己热情又殷勤的态度上便能窥见一二!
他呵呵一笑,略整理下因为坐车而有些皱了的衣裳,问那两个门子道:“听说牧老板沉冤得雪,终于归家,我实在担心的很,便等不及过来了,不知可方便?”
“方便方便!”两个门子都忙不迭的说道,又笑着将他往里请,道:“老爷刚吃了药,不便立刻睡下,正无聊呢!”
于老拱拱手,笑道:“如此,叨扰了。”
说着便往门口走,刚迈过台阶,他却又突然停住,转身对下头两个满面惊愕,眼神中隐隐带着悔意与羞愤的商场晚辈道:“如此看来,这晚风虽凉,却是吹不到老夫了。”
s说完,这才算是跟着进去了。
剩下两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巨大的愤怒与耻辱感让他们的脸上几乎都要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