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真诚是最容易打动人的,这话一点不假。没有了暴躁的情绪和虚伪的掩饰,林祥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副真情流露的样子,这让田蜜反而有些不适应,却又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林祥话语里蕴含着的悲戚。
其实,这个男人是很可怜也很可悲的,田蜜心里想,可怜的是他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和心血,却是把一腔真情托付给了错误的女人,可悲的是在前一个错误已经清楚的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却选择了用另一个错误去解决。
于是,感情上的被害人沦为了法律上的犯罪人,林祥的人生已经再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只是,这一切到底是乔琼的罪过,还是他自己?
“林祥,你恨乔琼的背叛,但是杀死她,不过是激愤之下临时起意的决定,我说的对么?”林祥的态度发生变化之后,陆向东的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林祥抬起头深深的看一眼陆向东:“你早就把我看透了。”
“你抬举我了,我还没有看透,所以,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作为一个已经分手的男朋友,你是怎样让乔琼肯乖乖挂在上吊绳上的呢?”陆向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说起来,我傻,乔琼也不比我聪明到哪里去!”林祥回忆起当日的情形,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讲话时微微颤抖的嘴唇显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挣扎:“分手的时候我说我不恨她,只希望她幸福。我说这话其实只是希望能感动她,让她回头,结果,她竟然信以为真,一直到死之前,都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予取予求还不求回报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不会伤害她,只会无条件爱护她的人,所以她才会对我毫无防备。可惜,她高估了我,我没有那么伟大。”
他深吸了一口气,讲述如何杀死自己爱了多年的女人,似乎需要很大的勇气:“那天,我原本真的只是打算偷空悄悄回去收拾行李的,乔琼给了我最后通牒,说如果我再不去把自己的行李取走,就全部都丢掉,并且换掉门锁,我只好答应,但又不想让别人察觉,那个时候我还抱有一丝幻想,万一我能够挽回她,我们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在亲戚朋友眼里我们俩也还是那一对金童玉女,我还是一个幸福的人。”
“偏偏事与愿违,对么?”
“没错,老天爷有时候真的很喜欢耍人玩儿。”林祥目光渐渐散开,整个人都沉浸在当日的回忆里:“我回到家,发现我被赶出门之后,乔琼把家里的装修都变了样儿,我的东西被她塞在两个行李包里,丢在客厅墙角,而她自己情绪也很不好,似乎正在为什么焦虑,我借口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没有收拾好,不想那么快离开,并且借机试探她,询问她的近况。”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突如其来的一笑把田蜜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经受不住心理压力和精神打击而发疯了。
“说来也可笑,我们两个当时,可能就是所谓的各怀鬼胎吧,我对她关怀示好,无非是想最后搏一次,而她却以为我是真心实意在关心她,反倒对我诉苦,说她怀孕了,但是那个黄猛不想认账,不但不肯给她一个交代一个名分,还想趁机甩掉她,乔琼很生气也很慌张,我看得出来,她在那之前一定是打定主意想要死缠住黄猛不放了,结果现在对方突然翻脸,她就完全乱了阵脚。就像她和我提分手的时候我的感受一样。只可惜,我是为了她,她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钱有势,也有老婆有孩子!最可笑的是,我心心念念想娶她,和她组成家庭,她却去怀有妇之夫的孩子!”
“所以你就动了杀心?”田阳问。
林祥仿佛没有听到田阳的话,依旧自顾自的说:“她对我说,自己怀孕了,要黄猛对她负责,可是黄猛却反咬一口,说孩子与他无关,要乔琼找我负责。我当时忽然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这个世界上的事有多可笑啊你们说!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为自己孕育新生命,组成一个家庭,这本来是我的梦想,我求之不得,黄猛却避如蛇蝎!还有乔琼,她有多贱!我那么爱她,拿她当宝贝一样宠着,她骗不爱,黄猛不过有几个臭钱,她就抛开尊严也要赖着他!还问我该怎么办!我听完她的话,当时真的想——”
他呯的一拳砸在面前的金属桌面上,响亮的声音说明了那一拳的力道,而林祥却仿佛被人抽去了神经一样,全无痛觉。
田阳被他突然泄露的情绪惊得连忙想要起身,这个男人虽然脸上风平浪静,内心里其实早就巨浪滔天了,他很怕林祥会突然爆发出来。
陆向东无声的拦住他,默默的摇摇头,用轻到几乎可以算是唇语的声音说:“没事儿。”
“乔琼跟我说,让我帮她想想办法,她无论如何一定要放手一搏,决不能那么轻易的就让黄猛离开他。后来她又说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只觉得耳朵里面好像有海浪的声音一样,哗哗的,很响。”林祥两只手死死的攥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就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我放弃尊严去恳求,她对我是那么铁石心肠,现在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眼看着复合没有希望,过一段时间朋友、过去的同学,还有老家的人都会知道乔琼傍上了大款,还怀上了对方的孩子,我该怎么面对他们?他们又会在我背后对我怎么样的指指点点?我一直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可是呢?一夜之间,我就成了最可悲最可笑的那一个。”
“所以你就在乔琼向你寻求帮助的时候,扮演了一回知心大哥的角色?”田蜜听到这里,忽然有些明白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逼黄猛对她负责,你就给了她一个建议,一个通往死亡的建议?”
“没错,”事到如今,林祥已经没有了隐瞒的欲望,对感情的彻底绝望加上近日以来每天的提心吊胆在今天彻底冲垮了他仅存的一点侥幸心理:“我告诉她,从古到今,男人最怕女人的无非就是那三招:一哭二闹三上吊!既然她对黄猛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现在想要他肯点头负责,就只有放手一搏了!”
“乔琼会这么相信你?即使在你们俩分手之后?”田阳对林祥的话表示怀疑。
林祥淡淡的说:“如果有一个人,在你身边守护了你很多年,一心一意的为你付出,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永远都那么包容你,照顾你,不管你有多任性多过分,到最后,你见异思迁有了外心,他也一句指责都没有过,还表示愿意等你回头,不管是什么时候,你会对他戒备么?”
田阳无语,陆向东则肯定了林祥的话:“这很正常,就像每个主人都相信自己的宠物狗永远不会兽性大发的扑过来咬自己一样,如果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看成了自己的附属物,那防备心理就会大大降低了。”
“就是你说的这样,我就说自己被你看透了!”林祥听了陆向东对田阳的解释,猛的抬起头看着他:“在乔琼心里,我恐怕就真的是她的狗,保护她,陪她玩乐,除了爱她,绝不会有二心,还要无条件的服从,所以到死,她都没有想到,当一个人爱得太投入,一旦恨了,也会恨的入骨。”
田蜜没有忘记上吊绳的指纹问题:“上吊绳是谁准备的?”
“是我,”林祥说:“我说管子比较高,如果她翘着脚绑绳子的话,搞不好会闪着身子或者摔到,一旦流产就不好了,所以我可以帮她绑绳子,乔琼完全把自己的肚子当成了自己的摇钱树,绝不肯让自己有一点闪失,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从家里找了一段绳子绑在厕所的排水管上,擦干净指纹,然后把乔琼叫进来,让她站上去试一试,趁着她试的时候,我推了她。”
根据林祥的讲述,为什么绳子上只留下乔琼一个人的指纹这个疑问算是得到了解答,可是,想要趁机下手真的吊死乔琼,并不是那轻描淡写的一个推字就能够实现的。
“想成功,你总要让乔琼把头伸过绳套才行吧?她肯?”田蜜不相信。
林祥摇摇头:“如果是我,她一定不肯,但是这是为了要挟黄猛,情况就不一样了。乔琼是个精明的女人,缺点就是太精明,永远都有自己的算计,为了自己的算计可以不惜一切。你们相信么,原本我还在发愁怎么找机会下手,她却主动要我帮忙她排演一下,免得黄猛来了之后会出差错,她要我假扮黄猛,然后自己就拉着绳子把头伸过绳套,一副真的要上吊的模样,因为我把绳子吊的高度正合适,她不用踮脚可以在凳子上站得很稳,所以她心里也觉得特别有底吧,压根儿想不到我没有按照她模拟的戏路演下去,冲进卫生间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一手推她,一手撤凳子。”
林祥的答案让田蜜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乔琼是被林祥以某种花言巧语蒙蔽了,所以才麻痹大意,没想到,她确实自投罗网,送了性命。这叫什么?是掉到钱眼儿里着了魔?还是被急功近利迷了眼?
根据林祥的供述,其实杀害乔琼当天,也有过惊险的插曲,中途有人来敲门,林祥当时正在卫生间里绑绳子,听到敲门声怕极了,如果一旦有人来,他的计划就全盘皆输,好在乔琼没有给那个人开门,还很生气的隔着门轰那人赶紧离开,否则就报警,而门外的人也很快就离开了。因为急于实施自己的计划,他没有机会询问对方的身份。
听到这里,田蜜他们自然明白,门外的那个人就是现在正在接受经济犯罪调查的赵济平。
在乔琼赶走赵济平之后,乔琼打了个电话给黄猛,结果那边接电话的是黄猛的秘书,答复乔琼说黄猛正在开会,乔琼便用情人间的暗语让秘书给黄猛传口信,叫他开完会来找她。
黄猛没有接到电话这个行为在当时的乔琼看来,本身也是一种逃避的表现,这让她更加气急败坏,因此也更加希望自己的表演能够逼真,能够成功的向黄猛施压,这便给了林祥绝佳机会,让他的杀人计划第一部分顺利实现。
在他认为乔琼已经吊死之后,林祥拉上窗帘,戴上橡胶手套,把乔琼从绳子上抱下来,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安眠药研磨成粉,给乔琼灌了下去。做完这些,他试图把乔琼挂回到绳子上,然而刚刚死亡的乔琼身体并未僵硬,林祥费了好大气力也没能把尸体挂回去,反而还在一次失手的时候磕到了乔琼的后脑。
为了不节外生枝,林祥放弃了把尸体挂回去的企图,而是选择了把尸体平放在卫生间地面上。
之后,他擦拭掉自己进门以来碰过的东西,尤其是门扶手,并且在门上做了不明显的标记,以确认自己离开后是否有人来过,做完这些,由于旅行团自由活动的时间快要结束,他不得不赶快离开,返回a市。
回到a市期间,他一直非常忐忑,心里惦记着自己的计划是否能够顺利实现。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黄猛在散会后感到乔琼家,开门之后发现乔琼躺在地上,于是上前查看,这么一来门上、房里以及乔琼的身上就都留下了黄猛的痕迹,警方介入后,一旦发现乔琼胃里的安眠药成分和肚子里属于黄猛的胎儿,奸情暴露,作为有妇之夫和有头有脸的商界大亨,黄猛的嫌疑就大到很难洗脱了。
所有人都会相信,是黄猛为了摆脱乔琼的纠缠,于是对她下药,趁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把她吊死。
偏偏,事与愿违,当林祥结束了旅行团的工作,悄悄潜回乔琼房子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发现那里似乎有些太过平静,不似命案发生过的样子,于是他壮着胆子摸回去,到了大门口就发现自己做的记号还在,黄猛压根儿就没有来过!
基于这种情况,林祥只好临时改变计划,迅速的把原本转移出去的行李拿回来,匆忙的塞到房子的各处,就好像从来没有打包离开过一样,并且从自己的移动硬盘里把过去和乔琼拍过的照片、分手后被乔琼删掉的那些重新存回电脑里,又急急忙忙打印出来一些贴在墙上,假装这个房子里住的是一对情侣。
匆忙之下,他没有注意到家里的喷墨打印机墨盒剩余不多,尤其是彩墨,所以最后打印出来的几张照片颜色变得越来越淡,若非使出匆忙,正常人是绝不会把那种颜色失真的照片贴出来的。这也是后来引起田蜜注意的一个细节。
做完这些,林祥拨打了110电话,可能是被恨意蒙蔽了眼睛,他见黄猛上门自投罗网已经没有希望,便想到了主动报警,让乔琼的死尽快曝光。
在林祥的意识里,身边的人没有知道他和乔琼分手的,家里也被他布置成了两个人小窝的模样,自己当天在a市带团,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这样一来,就算乔琼和黄猛的奸情始终都要暴露,好歹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用情至深的可怜男人,不用眼睁睁的看着背叛了自己的女人和大款情人满世界的招摇。
打完电话之后,他忽然想起下午给乔琼灌安眠药的时候灌下去的很少,流出来的却很多,这让林祥忍不住担心起来,万一法医在乔琼的肚子里找不到安眠药,那么,乔琼会不会就真的被当成了自杀?那样的话黄猛岂不是可以继续逍遥的过自己的生活?
为了让乔琼的死更明显的体现为他杀,林祥情急之下想到了凳子,便把原来的凳子拿走,换了一个明显不够高度的放在卫生间。
做好这一切后,他便努力的挤出眼泪,做出一脸慌张,紧张的等待着警察的到来。
说完这些,林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长期压在心中的负担得到倾诉之后的虚脱状态。
沉默了半晌,他才又打起精神来,问对面坐着的三个人:“从什么怀疑我的?”
对于这个问题,陆向东和田蜜的答案却是不同的。
田蜜说:“乔琼的房子,那套房子的装修很具有整体感,而你的那些东西并不在乔琼的规划之内,硬被塞进去,就有一种漂亮姑娘脸上长着胡子的不协调,而且,你匆忙之间塞的那些东西,完全错位,鞋子放进了干货的柜子,衣服也收的乱七八糟,乔琼是洁癖,如果你们两个感情没有问题的话,她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这些发现,就是在陆向东用令人尴尬的方式提示过自己之后,田蜜所发现的。
而陆向东的答案却是简单的四个字:“从一开始。”
林祥一愣,不由自主的摸着手挽手的疤:“看来,我的苦肉计没有作用。”
“也不尽然,”陆向东朝田蜜的方向比了比:“至少你骗过了她。”
“我还有一个问题,”田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出来:“这只是一个假设,假设你嫁祸黄猛成功,之后又得知了赵济平的存在,你会想办法对付他么?这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林祥听完,毫不犹豫的说:“我会。”
“为什么?”
“我这么说,你们可能不信。”林祥的回答听起来异常坚决:“我杀乔琼,是因为她辜负了我,辜负了我对她的爱。而我嫁祸黄猛,除了因为他和乔琼一起毁了我的人生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负了乔琼!那是我用一辈子去爱的女人,我接受不了她辜负我,同样的,我也不能容忍别人辜负伤害她!所以如果我没有被你们识破,那个赵济平,我也不会放过他!”
结束了对林祥的审讯,田蜜和田阳一身疲惫的回到重案组,陆向东则在回重案组的途中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脸色不善的匆匆离开了,连道别的话都没说。
“你说,到底是乔琼害了林祥,还是林祥还了乔琼?”田蜜托着腮,若有所思的问田阳。
田阳叹了口气:“依我看,那个也不是,害死乔琼的是她的贪婪自私,害死林祥的是他的愤怒偏执。说白了,就是一个贪字。”
“这个案子里头,乔琼贪慕虚荣,赵济平贪财,黄猛贪色,林祥贪的是自尊和在周围人面前的面子。”田蜜有些感慨:“都不是傻子,为什么就偏偏因为一个贪字陷进去看不开呢?”
“这恐怕就是当局者迷吧!”田阳揉揉田蜜的脑袋:“你也不用大发感慨,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如果每个人都能学会不贪图,不强求,都能豁达的面对得失,那咱们就都可以快乐的下岗再就业了!”
“说的也是!”田蜜眼睛一转,又想起另外一个事:“这回乔琼的案子顺利告破,师兄会不会履行诺言,替我申请调来重案组啊?”
田阳失笑,伸手戳戳妹妹的脑门儿:“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现在你不也执拗在一件事上了么!”
“那可不一样!我这是梦想!不是贪欲!再说了,我这么能干,调来重案组,也是为人民做贡献的!”田蜜可不承认。
“还好意思说!你这次能顺利破案,还不是多亏了人家陆博士的提点!”田阳提醒田蜜:“下次再和人家合作的时候,态度放好一点吧拜托!”
“呸呸呸,乌鸦嘴!我这次兑现了和师兄的约定,以后都不会那么倒霉又被和那怪胎毒舌男凑成一组了!”田蜜连啐三口,说出来的话里带着一种由衷期盼的味道。
只不过,真的能够如愿么?
天知,地知,你知,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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