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窦冲邢君挺的手努努嘴,问:“分尸的时候伤的是那只手?你还真是不小心。”
邢君挺听了他这话,表情立刻紧张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墨窦,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你还是放松一点吧,就算是把后槽牙都咬碎了,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田蜜在一旁敲边鼓。
“看你还不死心,我就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墨窦耐着性子说:“杀害李伟铭的凶手就是你,你先将他骗到‘鬼屋’杀死,再把人藏在旁边老九的柴草垛中,第二天夜里摸黑再次悄悄离开牛富有家,用白天从于木匠家偷的折叠锯在鬼屋将李伟铭分尸,分尸后把头颅埋在鬼屋里,身体部分全部抛入河中,衣服挖坑填埋。我们在你掩埋的李伟铭的血衣上面,以及你分尸用的那把折叠锯上面都发现了你的血迹。还有,虽然寄给李伟铭父母的信封上你用左手刻意模仿老九的笔体,但是我们的笔迹鉴定专家还是辨别出了真伪,你赖不掉的。”
“胡说,”邢君挺冷笑:“你们有向我采集过血液样本么?连对比的参照物都没有,凭什么就说上面的血迹是我的?!”
“你说错了,虽然我们没有直接找你采集血样,但是却找到了你当初做植皮的那家整形医院,因为你的血型是极为罕见的rh阴性血,所以医院保留了你的就诊病历和一系列资料存档,我们用法医那边得到的检验报告对比了整形医院提供的病历报告,证明了分尸工具和血衣上除了李伟铭之外的另外一种血迹,就是属于你,邢君挺,或者说庄金阳的!”墨窦呵呵一笑:“怎么样?是不是想说,人算不如天算?”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犯罪,我们就一定能够找到证据。”田蜜坚决的说。
“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的好听!”邢君挺露出冷笑,鄙夷的看了看他们:“你们要是做的有说的那么好听,我姐也不会含冤带屈,那么早早的就走上绝路!就是你们姑息养奸,我姐才会被逼死,要不是我姐死的那么惨,我爸也不会放火自杀,我也不会被烧的人不人鬼不鬼!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们的无能造成的!”
他的话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和行为,这让田蜜和墨窦悄悄的松了口气,邢君挺讲话内容的改变,说明他内心的侥幸和顽抗已经渐渐瓦解。
“邢君挺,对于你姐姐庄金云的遭遇,我们也很遗憾,也很气愤,但是你想没想过,事情发展到后来那种地步,除了李伟铭的父母依仗权势在李伟铭的年纪上做了手脚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田蜜是真心替庄家姐弟感到惋惜,更为邢君挺的选择而痛心:“你姐姐没有足够的知识,在被侵犯后自己洗去了证据,这是其一。在她到公安局报案后,又轻易的被李家夫妇开出的物质条件诱惑,为了能拿到一大笔补偿金就在证据本身就被破坏的情况下撒谎替李伟铭掩饰,给了李家动手脚该年纪的机会,这是其二。回到家中,你的家人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受害者,没有鼓励她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益,反而当她是做错了事的罪人,认为她给家里带来了耻辱,这是其三。你觉得逼死庄金云的,真的是别人么?”
“你们已经什么都查清楚了?”听完田蜜的话,邢君挺的怒气渐渐消失,只剩下木然。
田蜜点点头:“李伟铭的母亲已经坦白了当初的事情,她也会为自己当初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听到这句话,邢君挺似乎有些意外,眼睛里隐约有水光浮动:“那你们知不知道,我姐为什么会答应不告他们?我姐念书念的不多,心眼儿也特别实,她被人欺负了,想报警告姓李的一家,可是那家的女人求她,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张扬出去对我姐也不好,不如不告,给我姐一笔钱,私了。她开出的那个价位,我姐确实心动了,因为那足够带我爸去大医院看病,还能剩下钱保证我的学费,她觉得自己就算再当十年保姆,也未必能赚得到那么多钱,所以她就答应了!她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从头到尾,她都是为了我们的家!”
说到这里,邢君挺的眼角流下了眼泪,他抬起带着手铐的手背,胡乱抹了抹腮边的泪水,接着说:“可是李家太没有人性了,我姐前脚按照他们教的说法放弃打官司,后脚他们就去给李伟铭改了年龄,然后就倒打一耙,说我姐想讹诈他们家,一分钱都没有给她,还臭骂了她一顿,把她给撵走了。我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一个人辗转回到云顶村,结果还遭到村里人的指指点点,所有人都在背后戳着她的脊梁骨说三道四。”
“你们不也查到了,我在c市住院期间,经常有流氓地痞到医院里骚扰我妈,那些人都是李伟铭的父母花钱雇的,他们害怕,怕我们母子俩会突然又想要告他们。”邢君挺的眼泪一直流,脸色却没有什么表情:“我妈实在是受不了,所以才急忙的带着我逃离这里,她说这里是她的伤心地,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回来。”
“还有,”他忽然抬眼看着田蜜,对她说:“别把我继父想象的那么善良伟大!他只不过是个人渣!当初之所以肯娶我妈,是因为他有隐疾,根本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我妈一个人带着我,生活都很难保障,当然不会计较他的那种毛病,他也没资本嫌弃我这个被烧得几乎没有人样的拖油瓶。他对我从来都没有好过,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对我说,没过两年,不知道吃对了哪个中医开的药,他那方面的毛病好了,还和我妈又生了给小妹,结果从那之后,就开始看我妈不顺眼,看我更不顺眼,成天不回家,在外面鬼混!他在外面的那些烂帐,算都算不清!”
邢君挺说话的时候,田蜜、墨窦还有陆向东谁都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听他说,给他机会倾诉,虽然现在他的身份是个犯罪嫌疑人,但是对于一个22岁的年轻男孩而言,邢君挺承受的实在是太多太残酷了。
“我妈给我改名叫君挺,她说,让我挺胸昂头的做个君子。我的脸被火烧坏了,根本没办法见人,只要一出门,就被人当怪物。可是我妈她不让我躲在家里,逼我去学校念书,她说如果我躲在家里,那一躲就会是一辈子,永远都别想再出去见人了。”邢君挺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她为了让我能有钱做植皮手术,帮人家做计件的小零活,缝珠片,贴版画,缝娃娃,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好几年都没有添过一件新衣服,好不容易凑够了手术费,我出院那天,我妈哭的不成样子,她说,儿子,你终于又能和其他人一样了!”
说到这里,邢君挺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田蜜听着他的诉说,也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块重重的大石头。
这是一个因为犯罪行为而饱受苦难的年轻人,然而仅仅是一念之差,他就成了一个被害人,变成了害人者,到头来,要接受法律的制裁,而他的母亲,则要再次承受打击和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邢君挺的情绪才渐渐重新稳定下来,刚才的一番倾诉和痛苦似乎让他心中积郁已久的情绪得到了一些释放,加上没有了侥幸和抵抗心理,他的状态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微微松弛了一些。
“你什么时候知道李伟铭就是当初伤害你姐姐的那个人的?”等他情绪平复一些,田蜜问道。
邢君挺泪水未干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是他自己说的,我原本和他不是一个寝室,只是彼此的专业有很多交叉课而已,还算熟悉,大二的时候有一次他过生日,很豪气的请好多人吃饭,饭桌上有一个男生大讲自己的艳遇,惹得很多男生羡慕,李伟铭是那种特别爱现的人,当然不愿意被人家抢了风头,就说了他和自己家小保姆的事情。”
“他告诉别人,他强暴了自家的保姆?”墨窦有些吃惊,他怎么也不相信李伟铭会没脑子到那种程度。
“他怎么会那么不小心,他把事情颠倒成了在他的魅力下,小保姆半推半就。”邢君挺半眯着眼,咬牙切齿的说:“是我觉得他说的事情勾起了关于我姐的经历,所以后来就旁敲侧击,终于被我确定了他就是当初的那个畜生!”
“然后你就开始有计划的接近他,并且计划要除掉他?”
“对,当我第一次听到他把自己做过的孽当成炫耀资本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罪无可恕的!”邢君挺重新攥紧拳头:“我知道他人缘不好,和寝室里头的人关系很差,就劝说其中一个和我换了寝室,加上之前故意讨好他,所以接近的很顺利。”
“去云顶村的帖子,是你发的吧?”田蜜又问。
“对,是我发的,”事到如今,邢君挺也知道再继续隐瞒也毫无意义:“我计划了整整两年,再不实施,就要分头实习去了,以后想找机会都难。”
“怎么确保李伟铭一定会去的?”
“说起来,老天爷都帮我,”邢君挺冷笑着回答:“原本我还在想怎么哄他去呢,结果郝鹏和肖亦然那两个人决定要去,在食堂里谈论,被李伟铭听到了,还被那两个人讥笑说没胆子去,李伟铭就被即将,当场叫板,说什么也要一起去。这就叫做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来!”
田蜜忽然想到了皮兰说过的那件事,便问:“你们第一天到云顶村,在皮兰窗户外面装女人哭的,也是你吧?”
邢君挺点点头:“没错,李伟铭那天跑去姑娘庙闹,皮兰很迷信,所以我就想那姑娘庙那件事当烟雾弹,吓唬吓唬皮兰,借着她的迷信劲儿正好可以增强效果,没想到你们来了之后,听说鬼屋的事情,立刻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还查处了我姐的那件事。”
“李伟铭在被你利用老九的嘴巴讲述了庄金云鬼魂这个故事之后,已经吓的神经兮兮,你又是怎么把他半夜三更骗出去的?”
“很简单,因为他太信任我了,以为我就是他身边忠心不二的小跟班,所以我跟他说老九终于找到了帮他摆脱女鬼纠缠的方法,他就不疑有他的跟着我去了——那个时候他已经被我们家旧房子闹鬼的事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他做过什么样畜生不如的事情!”
“为什么要模仿老九的字迹?想要栽赃他?”田蜜继续提出疑问:“根据我的记忆,我们在云顶村的日子里,你不止一次在言语中向我们暗示老九的嫌疑。”
“我没有想真的栽赃他,如果我想,我会做的更细致。”邢君挺否认了田蜜的猜测:“我只是想要对他略施惩罚。他当初是村子里所有小伙子里头追求我姐追求的最热烈的,没少用他那几笔狗爬字给我姐写情书,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他的笔体。我姐遇到那件事之后,回到村子里,被村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痛苦的不行,她只想找一个肯相信她的人,可是就在这种时候,原本对她殷勤的老九,也因为怕被人笑话,就躲着我姐,对她冷淡,如果他当初能够相信我姐,能对她友善点儿,或许我姐也不至于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失去了。”
“你模仿他的笔迹模仿的倒是很像。”
邢君挺苦笑:“没做完植皮手术之前,我这种半人半鬼的生物,唯一和班里同学打交道的办法就是模仿各科老师的笔迹仿写准假条。”
“你们也问了不少了,可以让我问几句么?”停顿了一会儿,邢君挺主动开口说。
田蜜和墨窦无声的交换了一下意见,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
“我想知道,是谁最先怀疑到我的。”邢君挺打量着自己对面的三个人,事情全部挑明之后,他反而好像释然了一样。
陆向东向前探了探身子:“是我。”
“我想知道,怎么发现的。”
原以为陆向东未必会肯回答邢君挺的问题,不过今天他的耐心似乎格外的好。
“怎么发现的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清楚,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注意到你的,”谈到这个问题,陆向东好像情绪很愉快:“初到云顶村的时候我就发现,从其他五个人的脸上,我能够判断的出他们的情绪,和是否有意隐瞒着什么,可是从你的脸色,我居然看不出来,所以我很好奇,从起初以为你没有刻意隐瞒,到认为你是个控制情绪的高手,段位高到让我都无法辨别,这让我很压抑,再到后来,我发现不同于你面部的僵硬,你的眼睛藏不住情绪,于是我忽然意识到了事实真相——你植皮的同时,应该做过面部的硅胶填充吧?”
“对,”邢君挺回答的也很坦然:“大火烧坏了我脸上的几处肌肉,为了让我的脸能恢复从前,医院给我填充了硅胶。”
“很好,谢谢你的坦诚,那我就接着回答你的问题——关于怎么注意到你的。”邢君挺的答案好像让陆向东很开心,于是很好心的继续对他说:“我之所以会注意到你,一个原因是刚才说的,你的脸让我读不懂,第二个原因就是你太善于察言观色,每次我们向你了解情况的时候,你总是能恰到好处的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事情。”
“这有什么问题么?”邢君挺对陆向东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有,最初我们了解李伟铭的日常人际,你就暗示我们他和肖亦然的矛盾,但是在‘鬼屋’进入我们视线,我们开始对老九产生怀疑的时候,你又在话里话外流露出老九的可疑证据,所以我猜测,你实际上可能是想要扰乱警察的视线,”陆向东轻笑:“可惜有一句话叫做贪多嚼不烂,你为了扰乱我们,肖亦然和老九你都不遗余力的栽赃渲染,可是这样的行为偏偏更突显了你自己的意图不轨。我还几次发现你借着看窗外,从玻璃的倒映观察我们的言行。甚至那天我们在房间里讨论案情,叫你去皮兰那边休息,实际是你也是在门外偷听的吧?”
邢君挺听了他的话,不禁愕然:“原来你知道!这么说来,那天你们说的什么凶手借庄金云这件事做烟雾弹转移视线,实际上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陆向东点了点头。
“那老九呢?为什么带他回c市?那天为什么留下肖亦然和郝鹏?”邢君挺追问:“也是为了麻痹我?”
“差不多,一半一半吧,”这次回答他的是田蜜:“一方面在没有确认你改名前的身份之前,不能惊动了你,另外一方面,我们也还需要从他们对云顶村一些事情的叙述里梳理清楚你的作案顺序。”
“我服了,心服口服。”邢君挺露出苦笑:“我以为一切计划的很周密,没想到竟然被你们抓到这么多的破绽。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妈还有妹妹可以照顾,那个把我们全家害的那么惨的人,我也终于亲手杀了他,替姐姐报了仇,他害我姐姐含羞自尽,我让他死无全尸,血债血偿。现在,就算是死,我也心甘情愿了。”
“你难道就不后悔么?毁了自己的人生和前程。”田蜜有些替他感到惋惜。
邢君挺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解脱的感觉:“不后悔,打从那场大火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是一片黑暗,我的前途就已经被火烧尽了。之前的那几年,我都是顶着一张假面具,一张硅胶的假面具,裹着傀儡的生活,心里充满了仇恨,但是现在,我舒服了,我又变成了我,即便是杀人偿命,我也可以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姐姐了。”
结束了对邢君挺的审讯,田蜜好半天都缓不过精神来,想到一个本来应该生活的幸福美满的年轻人,因为当初庄金云的一个错误选择,而导致了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搭上了自己的人生和前途,她就打从心眼儿里感到悲哀。
陆向东倒恰好相反,他看起来情绪倒是非常不错。
“你就不替邢君挺感到惋惜么?”田蜜问:“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葬送了!”
“没什么可惋惜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公平合理。”陆向东回答的很简单。
“你能告诉我,你在这里高兴什么吗?”田蜜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陆向东嘴角一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邢君挺果然是因为面部手术的缘故,我就知道自己不会遇到解读不了的人。”
田蜜一听,简直傻眼了:“就因为这点事儿,你就高兴了这么半天?”
陆向东认真的点了点头,田蜜一副要吐血的表情。
正在这时,田阳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对两个人说:“赶紧到峰哥办公室开会,城北有奸杀案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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