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此意……”我急忙辩解,略带不安的问道:“昭儿,你还好吧?”
“多谢姐姐关心,我很好。”昭儿的话语虽平静,却无端让我觉得难过。“此番我来找姐姐,并非只为了道别。”
她说罢,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我面前的案几上。令牌全紧打造,正面刻着一个“宋”字,背面则是宋家的图腾,不难看出是宋家的信物。我下意识看向四周,并未发现媛真的身影。
昭儿淡淡说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已经让人拖住了媛真,她不会那么快回来。”
我看了面前的令牌一眼,不明白昭儿的意图,遂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从小就恨着我的父亲,我以为没有他,我娘就不会抑郁而终,而我也不至于失去疼爱我的娘亲。如今他死了,可我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开心,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即便他有再多的不好,我再恨他,都无法抹杀与他血脉相连这个事实。他始终是我父亲。”昭儿别看眼,继续说道:“想必满儿姐姐也看出来了,这块令牌是我们宋家的信物,有它在手,所有的宋家军都会听从调遣。我回岭南之后,在西北的宋家军将任凭姐姐调遣。”
我拿起案几上的令牌把玩,问道:“将它给了我,不正是将宋家军给了我吗?”
“满儿姐姐觉得,在我与令牌之间,宋家旧部会选择谁?”昭儿嗤笑了一声,“宋家军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刻板不知变通。”
“将它给了我,你呢?你又将自己置身何地?”若宋家军中真有异心者,势必会对昭儿下手,以抢夺这块令牌。
“我父亲突如其来的战死沙场,幼弟又尚未寻回,从表面上,我将得到宋家的一切,但谁也不能保证宋家军中不会有异心者。只有它不在身上,我才能平安顺利的回到岭南。”昭儿的视线落在令牌之上,“不知满儿姐姐可否记得我们的约定?”
“那是自然。”我与昭儿之间的约定,是我少得了可怜的筹码之一。
“我曾与满儿姐姐约定,在这场战争结束后,你以铁骑助我夺得宋家大权,好脱离我父亲的掌控,而我□□之后将以宋家护你周全,同裴、顾两家分庭抗礼。我父亲一死,宋家就好比别人嘴边一块上好的肉,在西北这个地方,我不信任任何人,但我知道冲着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可以替我把握好西北的局势,不至于让任何一方人蚕食宋家军。所以把它给你,是最好的选择。”昭儿很诚实,她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意图。
这令牌无疑是个烫手山芋,但我若不收,就等于失去了宋家这个有利的筹码。昭儿从一开始就不曾给我选择的机会,待我将令牌收进了怀中后,昭儿似乎也松了口气。我问道:“你们何时启程?”
“即刻。”
此番战事吃紧,随昭儿一同回岭南的宋家军不过百人。他们披麻戴孝,尾随在昭儿身后护送着宋世钊的灵柩出了凤阳大营。
到营寨外后,昭儿停下步伐,同伴在身侧的我深深的鞠躬,道:“满儿姐姐留步,宋家军就托付与你了!”
“放心吧,就算不是为了你,我也会为自己好好守住宋家军。”我扶起她,“此行路途遥远,务必多保重。”
昭儿点头,转身吩咐道:“启程吧!”
大队人马得了令,缓缓启程,慢慢走过我的身侧,而后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他们走后许久,我站在凤阳大营的哨岗之上,遥望着早前昭儿离去的方向,下意识伸手摸向收藏的胸口的那块令牌。
媛真将我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却知道:“郡主,起风了,回吧!”
媛真是否知道令牌一事我并不知道,但我想,这消息隐瞒不了多久,它将很快被散播出去,届时势必弄得满城皆知。昭儿送来令牌之前之所以让人拖住媛真并不是为了隐瞒令牌的消息,而是为了隐瞒我和她之前的约定。我回头看了媛真一眼,下了哨岗。
回营帐的路上,我问媛真:“前方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暂无。”
我脚步微微一顿,又问道:“你说,这场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奴婢不知。”
媛真一板一眼的答话,让我觉得有些无趣,兴许我本就不该问她。心不在焉走了片刻,忽有一名小兵毫无预料的撞了我一下,他的力道过大,若非媛真扶得及时,我怕是要被撞倒。
小兵见撞到了我,大惊失色,黝黑的面容上充满了恐惧,惶恐的跪在地上:“小人并非有意的,恳请郡主高抬贵手放过小人。”
“下次注意点。”我并未怪罪他,同媛真说道:“我们走吧!”
“是。”
小兵见我并未怪罪,千恩万谢的退到一旁目送我与媛真离去。
回到营帐中后,我道:“媛真,我有些累了,想歇会儿,你先退下吧!若有前方战报,务必在第一时间告知我。”
媛真见我面带倦容,点头说道:“奴婢就守在外头。”
我点头,她便退出了营帐。
帐幔落下之后,我深呼吸一口气,松开了方才一直紧紧缩在袖子中的右手,手中那乌黑似泥的小团子中似乎藏着什么玄机。这是方才那名小兵撞到我时用极快的速度塞进我手中的,而媛真并未察觉到。
捏碎外面那层乌黑的外壳,里头露出了一张小纸条,上头简单明了的写明了铁骑的动向。之前我试图联系郝汉他们,却发现郝汉早已不在凤阳大营,甚至连隐藏在大营之中的铁骑也都不知去了何处,现在知道了他们的去处,不免松了口气。
天色不知不觉变暗,晚膳之后,我闭眼假寐了片刻,觉得闷得慌,遂出了营帐四处闲逛。媛真听话的远远跟随不曾靠近,倒让我觉得颇为自在。
凤阳大营的夜晚总是一层不变,巡逻的守卫严以待阵,丝毫不曾松懈,他们所过之处总让人下意识打起了精神。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让我下意识回头,却在见到来人时,一怔,呆愣在原地——阿邵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
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脸色尚不见血色,身体似乎并未复原,有赖身侧的侍卫搀扶,才站得稳。看着他那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苍白憔悴的面容,我的心不自觉的隐隐作痛。
阿邵被送回营地至今已有三日,我曾无数次想去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可不知为何,竟都忍了下来。我总是在心底告诉自己,他身边的人会将他照顾的好好的,不劳我多加费心。我一次又一次想到周家与秦家的血海深仇,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自己:他是仇人之子!
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他,我的手下意识紧握成拳,极为用力。
阿邵终是在我身侧三步之遥站定,没有再靠近我,也没有说话。如此近的距离,于我和他而言,倒是第一次。自从他的身份被掀开后,我们再不曾如此亲近的站在一起,此前我也曾想过无数次我们再次面对面的情形,却从没想到会是像今天这样。
四周笼罩在一片寂静当中,静得有些可怕,我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瓣,不让自己开口。而事实上在我亦在等着他先开口,他如此毫无顾忌的来到我身边,难道只是想与我一同观赏这漆黑的夜色?
“今年的春天真冷,是吧,满儿?”阿邵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今晚的夜色,寂静,冰凉。“凤岐山脚下那个小村子的春天和这西北相比,却也毫不逊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无异,可我却不住的想起在小村子里的那些时日,想起了喜儿,想起了村人。这些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很久,却清晰的像昨日刚刚发生过那般,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在那里,我曾同阿邵那般的亲近。
我偏头,看着他几乎融入夜色中的面容,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了心头。
如果我与他若还在那儿快活的过日子,如今又会是何等景象?
约莫会想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男耕女织,有属于我们的孩子,平平淡淡的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