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颀脸色一白,眼中似有痛色流露而出。身子也微微颤抖。
姜氏回过头来,似讶异道:“五小姐这是做什么?威胁么?”
秋明月无声冷笑,“这位夫人,似乎对我秋家之事,很是关心啊。”
姜氏也不恼,而是微微笑道:“上次明霞回来,多次提及五姑娘如何的温柔良善,知书达理。我心中一直好奇,便想着何时能得见明霞口中如此优秀的女子。今日有缘在此相遇,竟有人说与五姑娘相识,且言语不明,未免日后流言蜚语。明霞是我儿媳妇,我自然要关心一些。”
秋明月眼神淡冷,这姜氏比起林玉芝也不差分毫。果然,大家族的当家主母,都不是什么善茬。
“原来是中山伯夫人,小女子方才失礼,请夫人见谅。”
大夫人在姜氏开口的时候就下了马车,扶着丫鬟的手走过去,本来想问候秋明霞几句。却听得秋明月这番话,当即就不悦的冷下眼神,又见她如此识趣谦诚,倒是不好再发作。她看着裴思颀,口气颇为冷漠。
“你这大胆狂徒,言不尽语不识,究竟是和居心?”
薛国侯夫人也下了马车,“裴公子,究竟是什么事,你大可不必三缄其口。”
“自然,如此吞吞吐吐,难免让人误会你是不是心虚。”秋明月的声音接着从马车传了出来。
秋明玉几次想掀开车帘下车,都被宝珠阻止了。未嫁之女,怎能如此堂而皇之与外男相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裴思颀身上,摄于如此威压,他不得不叹息,对着秋明月所在的马车抱拳道:“在下无意污蔑姑娘清誉,姑娘既如今已富贵,思颀本也不该再次打扰。只是念及姑娘当日所言,一时情不自禁,所以…”
“放肆!”他话未说完,就被马车内一声历喝打断。
秋明月声音不复之前的清淡,而是带着冷冽和威严。
“看你也是个读书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言么?如此诋毁我清誉,可是君子所为?真是枉读圣贤书。”
裴思颀被骂得脸色青白交加,尴尬又有些哀伤道:“五姑娘…为何如此疾言厉色,当日所言,莫非姑娘忘了吗?一年以来,在下时时刻刻都记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君子坦荡荡,何必这般啰啰嗦嗦?”
秋明月似不耐烦了,“诚如你所说,若我真与你有丝毫瓜葛,你今日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拦截我的马车,如果就为了说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话,那么大可不必。”
裴思颀低头半晌,而后慢悠悠道:“姑娘忘记当日于翠微湖畔凤昕亭中交予我的这副画了吗?”他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副画卷,展露于人前。
周围众人倒抽一口气,那画虽然没有完全展露,可只那冰山一角,却看清楚了女子隽秀笔迹所著的诗。
背倚相思树,远望合欢花。我意卿焉知?相望待恒久。
这诗句委婉,却句句表现女子相思之情。
相思树,合欢花,牵着思念情深,后者盼望与君相携。这等委婉而又风流的诗句,竟然是出自一个名门闺秀之手?
瞬间,周围的人脸色都变了,眼神不屑而嘲笑。
大夫人已经气红了眼眶,刚欲怒骂出声,却闻听得秋明月轻笑声入耳。
“这诗倒是不错,不过并非出自我之手。”
大夫人一甩衣袖,“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母亲这般急着坐实我的罪名,不知有何好处?”秋明月不凉不热的回了一句,瞬间将大夫人低了回去。
“你—”大夫人气得胸腹上下起伏,脸色铁青。
姜氏连忙伸手拍拍她的被,略带指责的对秋明月道:“五姑娘熟读妇德,怎生如此与长辈说话?岂非忤逆不尊?”
秋明月幽幽一叹,语气不尽哀凉。
“我一小小庶女,如何能与长辈不尊?今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这位裴公子突然闯出来拦截我马车,口口声声说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明月无言,敢问各位夫人一句。若大家受恩于人,可希望对方如此相报?”
周围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
秋明月又道:“如果我真有恩于人,便是贤德宽慧,这等荣耀,我又何须不受?然而这裴公子一来数言,却终不得要领,反倒是让大家误以为我不守妇德于男子私会。这般污蔑,试问在场各位,如何怒而不言?”
她声声坚定,语气孱弱而哀默。
晨间微风,带着几分惆怅飘入所有人耳中。让人心生怜悯不忍。
秋明月深吸一口气,似在啜泣。
“母亲在家对各位姐妹管教甚严,我便是再不济,又如何不懂人言可畏之理?便是不为我自己,我又岂敢背负累于众姐妹之罪?自一开始,母亲声声斥责教导,明月仰承母亲箴言,谨记于心,不敢有违。然此时事关明月清白,也事关各位姐妹清誉。便是顶着冒犯母亲之罪,明月也不得不辩驳。”
“便是母亲生气,明月…自甘随后受罚。但愿母亲,容明月为自己辩解,莫要让流言逆耳,污了姐妹清誉。明月,感激不尽。”
砰—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响,而后就有婢女的惊呼声响起。
“小姐,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秋明月竟然自觉犯上,却谨遵男女之防始终没有下马车,在马车内下跪自受责罚。
来宝华寺上香的,无一不是贵妇,自然明白大家族里面那些腌臜事儿。且听方才秋明月字字真诚而委屈,明明受了嫡母刁难而不愤为自己辩解,却又牢记长辈之尊不与之计较。之所以反驳,却是念着姐妹情谊。
如此孝义两全的女子,如何会是那等私于闺外yin流之人?今日这事,只怕有蹊跷。
薛国侯夫人眼见众人脸色,心知事情不妙,脸色沉了沉。
“明月,我们都知道你委屈,可你母亲也是为你着想。俗话说,子不言母过,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她一言便将秋明月的苦肉计打回原形,儿女顺从父母天经地义,没有反驳的余地。更何况是庶女对主母?
马车内有低泣声断断续续而来,直听得人心中怜惜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