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时间总是过得快,陪了安雅一会儿,注意着表上的时间,吃完午饭,十二点将至了。
哄着母亲午睡后,她坐着君喻的车去了玛非咖啡厅赴约,咖啡厅离得不太远,开车只需五分钟的车程。
下车时,君喻撑着伞,她白色的帆布鞋上溅了泥水,泥黄色的,有些醒目,衣角沾染上了些许的水汽。
刚走进咖啡厅时,君喻低头见了她的鞋,停了脚步,拿出手帕弯腰蹲下身来,细细为她擦拭着脚上的鞋子。
如此一幕,被不少走过的人看见,不觉多看了几眼,温情流露。
得此男子,还求什么呢?
君喻牵着她的手,由侍者带路,咖啡厅里的环境很清幽,构造装修地很是典雅,极具异国风格。
走到了那间包厢前,推开门,君陌早到了,坐在那里。
包厢内站着一个女侍者,正将托盘上的热咖啡放下,收走喝完咖啡的空杯子。
君陌端起那杯刚呈上来的咖啡,不觉得苦涩,又喝了好几口,喝去了大半,他是怕很苦的。
黑色的咖啡,对他而言,仿佛成了白开水,无色无味,尝不到苦味了。
“来了。”看着他们二人进来,对于君喻的出现,不觉意外。
他们两人的事,早听安雅提起过。
何姿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交叉合拢放在膝盖上,脊背坐得挺直,坐姿端正。
“要喝些什么吗?”他放下咖啡杯子,出声问道。
“不用。”她摇头拒绝了,整个心思都在他即将要说出的话语上,哪里还有心思去喝什么东西。
“不用吗?时间会有些久。”他沉了沉声,说道。
何姿停顿了几秒,还是改变了主意,出声说道:“两杯热的白开水就好。”
她和君喻一人一杯。
侍者默默记下,转身走出了包厢。
君陌看着她,眼神缥缈,似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你跟你母亲一样,第一次我带她来咖啡厅时,她也说什么都不要,最后也点了热的白开水,每次都这样。”
他说起安雅,眼底是有柔和的爱恋的,含情不浅。
何姿自然也能看得出,可他为何还会做出那样的事呢?太伤害母亲了。
君陌的眼睛看着她,又好像在透过她看着空气中虚空的某一点地方,没有焦距。
徐徐出语说着:“算算时间,过得真快,第一次见到你母亲还是在十二年前,那天我在公司里上班,是盛惠然领着她走进我办公室的,她穿得很朴素,蓝色方格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扎着马尾,低着头,对人很是恭敬,说话小心谨慎,唯恐自己会说错什么似的。我安排她做了公司的保洁人员,之后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罢了,没有说过话,她留给人的印象总是很干净,半点不浮躁,不太爱说话,总是在认真干着活。”
思绪渐飘渐远,印上了旧色,陈年的旧时光被重新翻了出来,见了光。
一点都没忘记过,多么怀念。
“那年t市的冬天很冷很冷,有一天找不到了我之前写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很多人都在找就是找不到,大家都放弃了,等到大家都下班后,安雅还留在公司里,翻着一个又一个垃圾桶,全公司上下的垃圾桶都翻找着,坚持着不放弃,一直到很晚很晚,谁都不知道,最后她找到了。在周日傍晚的时候,我驱车来到公司拿一样东西,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她,不停地在搓着手,脸颊冻得通红。看到我,她很高兴,将放在兜里的纸递给了我。我当时问她,冷吗?她说,不冷。可是明明身子都冻得发颤了,怎么会不冷呢?我问她,什么时候来这里等的。她说,刚来。没跟我要谢谢,转身就走了,我进公司听保安说,她已经坐在台阶上等了整整两天了,不肯把纸条交给他转交,怕会弄丢。之后,她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勤劳地干活,不常说话。我给她道的谢,全被她退了回来。”
那段时间他看到退回来的东西,还皱眉发愁过。
“她不常说话,但做出的事让人无法挑剔,我跟她说过头疼,第二天办公室门口就能看见草药做出的点心,不会太苦,食欲不好,会有山楂糕,独自加班困得睡着时,醒来会发现背上披着外套,我知道,她只是在感激我给了她一份安定的工作,无外乎其他,从不和我接近,连句话也不说,是我先贪恋上这份感觉的,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后来也是我先沉陷下去,喜欢她的,她是拒绝的,不为所动,日子久了,公司里的人渐渐传开了流言蜚语,盛惠然也开始怀疑知道了,此时,她留了一封信就不见了,隔了三个月,也是我耐不住思念亲自去找她的,在婚礼上逃婚,去苏州的小镇上找到了做裁缝的她,她日子过得简单,替人裁做衣裳,她坚决不跟我走,我便在那留了一个月,一直在等她,眼中也只有她了。”
何姿听到他讲过去的事,从来不知在外的母亲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只知道她每月定期会汇来一笔钱。
“后来,爸妈和爷爷知道了此事,态度强硬地要拆散我们,安雅也在劝我回头,可是我不肯,我知道一旦回头就会遗憾后悔一辈子了,爷爷甚至拿公司和财产威胁我,我还是不肯,坚决要和她在一起。最后爷爷说,我和她在一起也可以,不过要答应他一件事,不准和安雅生孩子,那个孩子只能是盛惠然来生,在规定的时间里一定要生,这是保密的。我哪里会答应,一口就拒绝了,爷爷就要把我赶出去。安雅心疼不舍,知道我喜欢经商,到了别处没人敢收的,最后在5月12日答应了,她是为了我。”
君陌说着说着,头低得很深,一杯苦涩的咖啡喝完了。
何姿是震惊的,她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是君陌脚踩两只船,也想过是他酒后做错的事,或者是被人设计也说不定,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
母亲是在何种心情下答应了那个荒唐的约定,该是有多难受,要眼睁睁看着丈夫去别的女人那里生孩子。
如今才知道几年前君陌的生日聚会上,前来大闹的盛惠然说出的5月12日是什么意思了,那简直就是个巨大的梦魇。
“结婚后,我无意间在柜子的书里发现了一张夹着的验孕单子,才知道安雅怀孕了,是几天前检查出的,验孕单子下还夹着一张单子,是流产的单子,在紧挨着的一天后,是她自己签的名字,那时我才猛然得知她怀孕了又做了流产,我们的孩子没有了,问过她,她说,我们不能有孩子的,若是生下来,你的前途该怎么办?老爷子说一不二的。”
她可以去做低级的工作,可是他呢?他从小衣食无忧,学历也高,怎么能过那种苦日子呢?怎么行呢?会白白浪费的。
君陌,这样一个男人,竟然哭了,在指缝间落下了泪,哭得伤心。
何姿完全不会动了,胸口被堵了一块大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将整杯水都喝完了,仿佛一条离开大海的鱼。
君喻还算镇定沉稳,手掌扶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
怪不得,逛街时站在婴幼儿物品的橱窗外,母亲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太过于向往了,还有眉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忧伤。
她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是怎么过得一天天啊!
说实话,过得太苦了,就算这样,她还是在笑着对她说,不遗憾,不后悔,她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背负着第三者的骂名,从未被君家人当做是自己家的人,受人嘲讽侮辱,按上难听的骂名,被人指着鼻子辱骂。
她都无所谓,一一承受下来了。
何姿的五指紧紧地拽着衣角,衣服似乎就要被撕裂开来了。
祝愿母亲幸福,还以为她真的就幸福,没想到她是这么幸福的。
她看着眼前那个痛哭的男人,指缝间溢出了温热的液体,他既给了母亲爱意和依靠,也给了母亲痛苦和灾难,是多么矛盾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