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城上你为何要上去?”
“我想去救傅大侠和那些江湖弟子。”
“你是想去救翟家郎君吧?你难道不知道夕照大城之战是去送死的?豁出性命上那城头,你还敢不承认?”
“……”
长清无可奈何地摇头:“嫣儿,你以前那么乖,如今跟哥哥反反复复地撒谎!”
长清是在长安居住过多年之人,对于中原礼仪风俗也是很了解的。想到如此面骨还带着几分柔稚的妹子,半点名分都没有,被那个姓翟的臭小子给生吞活剥了,长清有些气恼道:“那个叫翟容的小子,以后哥哥要重重教训他一番!”
秦嫣红着脸,也不敢替翟容说话,依着长清道:“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
“人长得如何?”
“……”按照秦嫣的本意,自然说“很好看”,但也知道长清如今对郎君有些不满意,她低调回答:“还可以。”
“只是一个还可以?”长清道,“我妹子生得这般好,长得一般我可不给他。”
秦嫣以为自己说错了,改口道:“他……挺好看的。”
“长得好看,就能随便摆弄小姑娘了吗?”长清的愤怒更甚,“浮浪少年!”
秦嫣发现自己错了,她一直认为翟容比较龟毛,没想到长清计较起来,居然这般可怕。
“他没提出将你带回中原?还是悖于唐国律法,根本就没这个打算?”
“他让我跟他去师门,他师门在河北道北部的东海之上,他说那里唐国律法管不上。”
“他是翟家嫡子,难道不想接掌家主位?”
“他已经自请逐出族册了。”
长清问清楚之后,说:“嫣儿,既然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为何不跟着走。男人的心思不会长久,变心了你也就失去这一次逃出扎合谷的机会了。跟你说过无数回,机会稍纵即逝。”
秦嫣看了他一眼,怯怯道:“哥,我……答应做他们的线人……”
长清悚然立起眼睛,压低声音:“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要带哥哥一起逃出去,他们答应帮助我。”
“他们很有可能利用完你,就随你自生自灭了。”
“翟家郎君不会不管我的!”秦嫣道,“他说过等我回去的。”
“这种鬼话你也信?!”长清非常失望。
“不管信不信,我都要回来。”秦嫣小声道, “我既然能够为了翟家郎君上夕照城,我当然也要为哥哥回扎合谷。哪怕翟家郎君千般好,可是哥哥的性命,始终是最重要的事情。”
任长清自以为已经心如硬铁,可是妹妹如此暖心的话语,他还是无法拒绝。
哪怕翟家郎君千般好……哥哥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长清说:“那翟家郎君将我妹妹教得这般坏。想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以后对你半点不好,哥哥会替你出面的。”
秦嫣一闻此话,顿时得意忘形,哥哥如此说就是同意了!
她道:“好的!多谢哥哥。”秦嫣悄声道,“哥哥,等我们逃出去了,我给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居住,以后,我和翟郎君给你养老……”
长清抬起栗色的眼睛;“嫣儿,我只比你大十来岁,等到我走不动的时候,你大约牙也掉光了!”
秦嫣尴尬了,连忙补充:“不行的话,我们可以生个孩子……嗯,让孩子给你养老……”
长清什么话也没说,只摇头:这姑娘被人睡了之后,脑筋开始不清楚了。
他阖上眼眸,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诵读经文。
秦嫣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貌似又说了不合适的话……吐吐舌尖,陪着兄长一起,无声念经。
长清念的不是《光明垂地经》,而是他从前在中原背诵的净土三经之一《无量寿经》。这些年,他都是以净土宗的经文,抵御着星芒圣教对他们兄妹头脑的洗荡。宗教的好坏,取决于能否令人心境平静,能否不随意伤害他人。至少,在长清看来,“以血洗魂”的《光明垂地经》,是一种无法令他平静的信仰。
诵祷完毕,长清睁开眼睛。
嫣儿开始练功了,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心中往事起伏:他的祖上是楼兰国的裔族,百年前国中大乱迁移到了中原地区。
年幼时,他侏儒的身形已经初步可见了,处处受到歧视。但他从不气馁,他废寝忘食念书,学习各种数术,相信自己终有一天,可以在这世间,获得属于自己的地位。
在长安城里,他结识了建成太子之子李承安。两人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李承安喜爱他的才学,并不介意他身体的残疾,带着他一起入太学,练习骑术。
他们一起读书绿柳居,纵马乐游原。
那时节,烽烟四起,大唐各处都有枭雄揭竿。唐国将领四出兵马,陇西新贵、千年门阀中,到处都是以建立军功、马踏天下为抱负的年轻人。
长清和李承安年少之人,战场不能上,每日在酒楼茶肆中激扬江山,指点天下。他们共同认为,此刻图桑王朝东起西兴,在唐国土地作乱的无论是刘武周部还是薛举部,背后都隐约晃动着图桑族人的身影。他们感觉到,如果说平定河西、河北等地的战乱,是父辈们的责任。那么到他们这一代,他们应当面对的,是更为浩瀚的广漠西域战场。
每思藉此,两个少年人莫不拔剑长啸,只等着有朝一日,偏坐金鞍理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李承安身份高贵,没有官身不可亲入西域大漠。长清有胡人血统,进入西域相对方便得多。加之他身有残疾,早已有离开长安之意。
双方约定,待李承安之父,建成太子正式登上皇位之后,李承安到时候也年龄足够,将自请去西域领兵抚镇。
长清身高不能从军,深以为憾。为与挚友能并肩作战,便打算先回西域,为李承安勘察战场,寻摸民情。那一年他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虽是四尺微躯,却不堕豪迈。他抱着一腔雄心大志,回到了祖辈已经阔别百年的天山南麓,开始了属于自己和李承安共同的征途。
他得到了一位西域阵师的青睐,收他为徒,学习阵师之法,以为将来李承安带兵进入西域时,可以为他提供更为适合此处战场的作战方式。
那是一段激情洋溢的岁月,是长清最振奋的风华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