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婆子冷笑道:“我全家定期吃观音斋,念观音的经,菩萨法力很大,能消灾去祸。再说了,我们一家如今又有祥瑞,献给大师们,便只等着去西方极乐世界享福。阎罗王又能怎样?”
正嚷嚷间,就看到马随从后院奔过来,手里捧着一枚莹莹发光的鸭卵,欢喜地大叫道:“又生了一枚,娘,那鸭子又生了一枚!”
走到门前,见老娘和弟弟居然已经将夜光卵的事情传扬出去了,马随到底有些见识,脸一下子就沉下来。
马般兀自在一旁欢天喜地地说:“哥,这下好了,夜光卵并非只有一枚,我们可不用发愁该献给谁了。第一枚自然呈给哥哥的宗门。至于第二枚嘛……呵呵。”马般搓了搓手,讨好地说:“哥哥如今也是官职在身,小弟看着实在羡慕,只盼着哥哥提携小弟,给我也活动一个官职才好呢。”
“蠢货,听了些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就开始胡说。官职是能活动来的吗?看着就不是能成大事的东西!”马随狠狠训斥弟弟一顿。又把在他家里看热闹的人全都撵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摔上了门。
“单你是个东西。”马随被他哥推了一把,不情不愿地过来将窗户关得严实。
切,好稀罕吗?街坊见没得热闹看,都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只有四郎和陆天机依旧隐在屋檐的阴影下。
在门窗关上的那一霎那,透过缝隙,四郎看到马家人都痴痴呆呆的围着桌子,对着上面的夜光卵露出垂涎三尺的目光。屋里似乎有一股冷风在盘旋,唯一的蜡烛光不住的摇晃跳跃,渐渐暗淡发绿……
天下的月光好像银霜,青石板的小路上投下一长一短两道人影。街面上不知何时被山岚吹来一层朦朦胧胧的青烟。
“师父,夜光卵是什么东西呀?”四郎忍不住问道。“以前都没见过。看着就不是什么祥瑞。”
陆天机笑了起来:“祸福将萌,气机先动,非常之兆也未必就是祥瑞。不是还有一句老话叫反常则妖吗?”
“哦。”四郎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点点头。老老实实跟着陆爹后头,踩着他的影子,朝着有味斋的一片红光中走去。
***
到了第二日,四郎在后院里给那位行商做他订好鸭子。
今天做的是笼蒸全鸭。将肥鸭一只洗净,脊骨抽出来,剁成两段放在砂锅底,鸭身朝天置于脊骨之上,把葱姜片放入腹底,然后将口蘑摆鸭腹中,玉兰片、冬菇、火腿分别摆在口蘑两边,倒入清汤,酱油,精盐,绍酒。
山猪精手里拿着一张透明竹纸,放砂锅口盖严扎紧。然后抱着口大砂锅吭哧吭哧去了火炉边。
“记得要用旺火不透气的蒸三个时辰。”四郎吩咐一句。然后对着窗户外吹进来的山风打了个呵欠。
“昨晚没睡好?”二哥走进来,用手拭去四郎粘在脸颊上的酱料。
四郎被二哥凉沁沁的手冰得一哆嗦,然后便傻笑着摇了摇头。
“店家,我来拿鸭子!”大堂外有客人高声说了一句。
“稍等片刻。”四郎应一声。走过去将蒸笼揭开,屋子里霎时间弥漫出一股清香鲜美的味道。
提起食盒去到大堂,四郎看到姓黑的大胡子正在和马般说话。
那大胡子伸出巴掌比了个数,马般摇了摇头,又比了个数,马般面露犹豫之色,最后却还是摇头。
四郎闹不清楚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过去尖着耳朵一听,原来是这大胡子的行商想要买一枚夜光卵。
“马兄,你看,我家那孩子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你家的异事,闹着想要见一见稀奇。他向来嗜好食鸭,早年间又很吃了些苦头,所以我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你看,五百两银子加上一块古玉,再附送一个能助你飞黄腾达的消息,便将那生夜光卵的鸭子卖一只与我,如何?”大胡子行商的口气十分诚恳。
四郎一听连连咂舌。五两银子便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纵然如今物价高企,五百两白银买一只鸭子,听这行商的口吻,还只是回家讨好小儿。不得不叫人对他刮目相看,赞一声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的真豪商本色。
近年来天下家出了一个叫做聚宝斋的大商行,与达官显贵都有交往,一手掌控者全国粮油等命脉产业。四郎听殿下说起过,其中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几位掌柜中,排行第二的便姓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大胡子。
见马般有些动摇,只还在犹豫,行商加重语气道:“我看马兄气质不凡,如今天下风云际会,王侯将相也并非就是天生贵种。你的哥哥如今可是断桥镇的一号人物了,想必马兄也不甘就这样被埋没一生。若是马兄不肯要这个机会。我便是告诉你哥哥,想来也是一样的。”
马般本来不肯将家里能生金蛋的鸭子卖出去,可是银子加上行商口中能让自己飞黄腾达的好消息,却实在太有吸引力了。想到哥哥只顾着自己升官发财,半点不肯提携兄弟……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马般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哈哈,痛快。马兄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为表诚意,我便先付定金。”说着,大胡子很爽快将古玉给了马般,然后又凑近耳边他低声说:“马兄还不知道吧?听说冉大帅为了追捕宗门叛徒也亲自来了断桥镇,就落脚在临济宗里。听说这夜光卵乃是由蛟龙与鸭子相交而得,这样孕育龙气的好东西,先给正准备称帝的大帅,不正是祥瑞吗?若是冉大帅当真得了天下……”
这时,大胡子看到四郎提着食盒走过来,便匆忙止住话头,让马般先去家里取鸭,然后和他一道去下榻处拿剩余的银子。
看着马般走远了,大胡子回过头,接过四郎手里的食盒,打开来闻了闻,赞叹道:“闻着就这样香……小侄最近胃口大开,全赖胡老板的手艺。”说着,很爽快的付了一锭银子。
四郎正要转身,那大胡子忽然叫住他,支支吾吾问道:“胡老板可知……可知这附近是否有善良美貌的小妖出没?”
“妖怪?”四郎诧异的看他一眼,没有料想到行商看上去像个威势很重的大人物,怎么会一本正经问自己这种话。
大胡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这样问话有些唐突。实在是我遇见的这件事太过奇特。镇上也找不到别个可以询问了。”说着,大胡子讲起了他近日遇见的一桩异事。
行商一行七人赶路来到小盘山,到达时正好是深夜。所以便在一家没有人的空客栈里暂时落脚。客栈的主人似乎走得很匆忙,房间里的东西十分杂乱,碎瓷片落了一地。
都是走南闯北的大汉,也没有多少穷讲究,因此,简单收拾一下,几人就各自找了个房间歇下来。
到第二天早起,大胡子却发现自己住的房间大变了样——原本沾满尘土的凌乱家具全都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摆放的整整齐齐。甚至瓶中还插了自己最喜欢的梅花,毛笔已经被放在了笔床上,砚池里也注满了水,桩桩件件都办得合心合意。大胡子便以为是自家几个老伙计做的,出去一问,却都说不是。
转念一想,觉得这事的确不像那几个大老粗能做出来的,便疑心是自家侄儿。言语里几番探听,侄子只是沉默,并不否认。
大胡子心里便默认是他早起给自己打扫了房间,心里很感动,接下来几天里,对侄儿加倍爱护。听他说镇上的鸭子不好吃,还专程来有味斋定制。
可是,今天早上,大胡子一觉起来,却发现屋子里再次变了一个样。
——门口挂着一卷湘妃竹帘,靠窗的位置摆着沉香木做的几桌。桌上陈列着古砚七八块,古玉器,铜器,瓷器。另一边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行商随身携带的几卷书策账本。此外,酒盏,茶杯,纸扇无一不精致。就连墙上粘贴的,也都是名家笔迹。盘子里还摆着南方运过来的新鲜柑橘和佛手。看房间的陈设,居然与自己旧日居所仿佛。
这可绝对不是侄儿能够办到的事情了。
“我走南闯北也很见过一些事情,知道妖怪中多有可怜可爱的。看到自己房间一夜之间大变样之后,便恍然大悟——山里狐精花妖都很直率多情,说不得就是小盘山中某位仙子看上了我这个粗人,借这机会表达爱意。听闻有味斋于小盘山开了有些年头了,坊间有些人传闻有味斋里有高人坐镇,因此我便冒昧地找胡老板问一问,这附近可真有多情的小妖怪若是真的有,烦请替我向他转达一句话,就说我的心和他的心是一样的。”说着,大胡子又用那双湛湛有神的眼睛盯着四郎瞧。
什……么……毛……病?
四郎并没有如他所愿得露出心照不宣的羞涩笑容,反而满面不解地问他:“你要见这仰慕你的小妖,合该去屋子里跟他表白。和我说有什么用?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这样好奇才好。”
大胡子微笑着对四郎眨眨眼,目光中有种愉快而淘气的神采。
四郎上下打量他几眼,心里若有所悟。低头在自己袖子里摸索一阵,终于摸出几张符篆递过去,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执着,那就给你一道符。拿回去贴在窗户上。今日若是月光好,你就能见到这个心心念念的田螺仙子了。不过,符也不是白给的。一道符一两银子。”
大胡子有的是钱,很爽快就摸出银子买下这几张符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