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鹤心里一紧, 不知道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都变成了这副表情。好像在担心他, 又好像在回避他。容鹤的表情也不自觉的僵硬|起来,他掩盖在袖子里的手掌紧握成拳。
“见过两位长老, 多谢你们援手相助。”该有的礼节不能少,容鹤先给几人道谢。
“你是小辈,救你是应该的。”乾钧说道, 他的眼神在容鹤的身上掠过,然后不自然的转向别处,欲言又止。
容鹤天资聪慧又很敏感,乾钧这一眼让他忽然明白过来,手指抚上自己的脖颈。哪里有赵庭轩失控时掐出的痕迹,之前还火辣辣的疼,但现在已经没有感觉,显然有人给他涂了治疗的药。
“你们看到了。”容鹤的手无力的放下,头颅也跟着低下来,不敢去看几个人的眼神。他所说的看到了,是指赵庭轩在他身上留下的暧昧痕迹。
虽然他今天特意穿了高领交襟遮掩,但是涂药难免要拉开衣服,看到也很正常。只是他们的反应让他很羞愧,被一个男人轻薄,传出去的确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更何况他是自愿让赵庭轩做的,为了保命而不得不妥协,这样的他的确让人恶心,怨不得旁人。就算他们把这件事情传出去,他也认了。
“你没有错,不要这般责备自己。”
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双温暖的手落在肩头,无声的传递安慰。
容鹤诧异的抬头,对上乾钧关切的眼神。再看其他三个人,也是一脸的担心,刚才的僵硬因为他的这句话不翼而飞,满满的都是维护和心疼。
容鹤鼻子一红,泪水盈眶。原来没有被讨厌,自己拥有的这片天空没有被毁去。
“容师兄,你告诉我是不是赵庭轩那个王八蛋强迫你的?”萧君越从容鹤身后走出来,一拍桌子,义愤填膺道:“就知道那个混球没安好心,突然要你去青玄宗小住,根本是想在图谋不轨。”
今早送行的人多是清华殿一脉,萧君越没去凑这门热闹,但叶寒栖送容鹤前来时解释了前因后果。叶寒栖的描述不生动形象,直白又单调,但正是这样平铺直叙的口气才让人悬起一颗心,替容鹤捏了一把汗。
殿前的事情已经让人更气愤,乾钧又从容鹤身上发现那些暧昧的痕迹,当下一联想,几人不难推断出前因后果。容鹤虽不是绝色美人,风华绝代,迷倒万千弟子。但胜在性情温软,身娇体弱易推倒,容易让人心生怜惜。赵庭轩多半是误入了容鹤的院子,容鹤好客留他喝茶,他却鬼迷心窍心生歹念。欺负容鹤无力反抗,食髓知味后还恬不知耻的想得寸进尺。
容鹤不知道大家心里已经联想出一个脱缰野马般狂乱的剧情,矢口否认了萧君越的话道:“他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的。”
“啊?”已经等着容鹤大倒苦水的萧君越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浑身的火焰都灭了,嗤嗤的冒着白烟。
“你们既然两厢情愿,你又为何那么怕他?”乾钧不解的问道,觉得容鹤前后的反差太大。
容鹤哆嗦了一下,他脸上的笑早就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他看着身边为他着急的几个人,心里突然释怀:“事情过去的太久,我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想到什么说什么。”容鹤摆出要讲秘密的样子,萧君越忙端坐起来,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容鹤这个支线故事他还不知道呢,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曲折。
容鹤止住眼中的泪光,整理好自己的思绪道:“我是天沙流宗宗主的长子,但不是嫡子,而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一般需要人保密的都是重大的消息,萧君越等人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这个重量级的消息炸的耳朵发麻。
如今玄界,即使是萧君越这样的菜鸟,混迹了一年,也只知道一点天沙流宗的事情。天沙流宗的宗主贺居舟和其夫人堪称玄阶的双修道侣楷模,育有一儿一女,夫妻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是现在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天沙流的宗主出轨了,还有个二十几岁的私生子……
这事搁谁谁震撼,不震撼那肯定是知道内|幕。
容鹤对他们的反应在预料之中,自嘲的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娘炼器的天赋极高,拜入天沙流宗,被贺居舟收为弟子。我娘年轻的时候幼稚的可笑,以为自己撞了好运,却不知道贺居舟只是看上了她的姿色。”
容鹤说这话的时候在笑,可是那个笑充满痛苦和自嘲。他一开始还称贺居舟为宗主,到了后面直接点名带姓。这三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我娘被贺居舟强|暴后有了我,贺居舟不是个长性的人,看上的东西得到手后就会弃之如敝履。可是因为我娘有了我,他犹豫了。因为他和贺夫人结为道侣多年,一直没有子嗣,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贺居舟身为一门之主,当然不能在有道侣的情况下多个侍妾,这样对他的声望很有影响。可是他又舍不得这个孩子,权衡之下,他想到了一条妙计。他将容鹤的娘囚禁起来,好吃好喝的养着,然后让贺夫人假怀|孕。
贺夫人没有显赫的家室,也没有过人的天资,她能爬上宗主夫人的宝座,靠的是自己的心机。知道贺居舟没有和容鹤他娘过多纠缠的意思,贺夫人不介意多个儿子,所以她同意了贺居舟的提议,做了回假孕妇。
十月怀胎,容鹤的娘吃尽了苦头才将容鹤生下来。可是孩子刚落地,她还来不及看一眼,孩子就再也不属于她。容鹤的娘不傻,少女怀春的情怀一过,看明白事态之后,她比谁都要聪明。
没有了孩子,贺居舟是一定会把她处理掉。为了活命,容鹤的娘开始装疯卖傻。她当着贺居舟的面又是哭又是闹,就像个三岁的娃娃。贺居舟几番试探,确定她真的疯了以后,看在她是容鹤亲娘的份上,饶她一命,让她沦为贺家的下人。
最开始的那几年容鹤享受的的确是少爷才有的待遇,加上他天赋奇高,贺居舟对他越发的满意。可是这样的好景在贺夫人发现自己怀上的时候,就彻底的不一样了。
容鹤年幼,可他不傻,相反,他很敏锐。最开始发现贺夫人的态度改变的时候,容鹤还以为是她要照顾新的弟弟或妹妹,识趣的没有凑上去讨嫌。可是等贺夫人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下人间也谣言四起的时候,容鹤就慌了。
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成长到可以独自抗下这些流言蜚语的时候,他恐惧日夜俱增,甚至不敢在和贺夫人独处,只好去求贺居舟。不管容鹤的亲娘是谁,贺居舟都是他的亲爹,加上他有着不错的天赋,贺居舟还没有放弃他的打算。
所以贺居舟屈尊去敲打了贺夫人一番,容鹤的日子才稍微好点,但再也回不到从前。容鹤一夜之间明白,自己在这个宗门里的地位是多么的尴尬。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嫡长子变成了私生子。
从此以后,容鹤收敛了自己的少爷脾气,整天埋头于修炼,逐渐降低自己在宗门里的存在感。他以为只要自己一直这样隐忍下去,等到时机成熟,就能脱离天沙流宗,远走高飞。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不幸的遇见了赵庭轩。
赵庭轩随他父亲第一次去拜访天沙流宗的时候只有五岁,性格乖张跋扈,恶劣到了极点。他故意甩开照顾自己的仆人,一个人溜出去玩,就为了看仆人找不到他时着急的表情。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陌生的宗门里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路线。眼见天色昏暗,赵庭轩着急的大哭起来,惊动在附近炼器的容鹤。
一眼万年高度概括了赵庭轩看见容鹤时的心情,身穿浅色薄衫的容鹤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害怕,只是抽着鼻子,傻乎乎的瞪大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那时的容鹤还很年幼,他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里的秀美,一张娃娃脸配上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很有邻家的感觉,让人不自觉的去信任。
赵庭轩迷上了容鹤,他的出现让容鹤低调不起来。但是他的陪伴又让容鹤觉得安心,因为自己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赵庭轩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容鹤友情的空白,他是第一个让容鹤生出依恋的人,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明显。
容鹤的出众的天赋让贺居舟越发的看好他,甚至很多人都忽略了他私生子的身份,开始和他套近乎。看着被人围着的容鹤,赵庭轩开始不满足于友情,他想要将容鹤放进自己的领域,成为自己的私有物品。
“赵庭轩这个人越是接触就越是可怕,他想要的东西会千方百计去夺去,甚至不择手段。”回忆到了最痛苦的时候,容鹤打了个寒颤,稳了稳心神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就因为贺居舟给我订了一门亲事,赵庭轩把矛头对准了我。他借着我的信任,用寒毒化去我一身的修为,把我变成废人。他明明知道修为和天赋是我在天沙流宗活下去的唯一筹码,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毁去。因为他知道我陷入绝境之后,他是我唯一的出路。”
可想而知,容鹤没有了天赋和修为,在天沙流宗会遭到何等对待。贺居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贺夫人会想方设法的折磨他,甚至平日那些低头哈腰的弟子也会千方百计来踩一脚。
那是容鹤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日子,他在地狱里苦苦挣扎,可即使他咬碎了牙龈,奄奄一息,也绝对没有一丝像赵庭轩求救的念头。赵庭轩抹杀了他的信任,把他的心扎的千疮百孔,还指望他回头去求他。简直可笑!
“我在天沙流宗过的生不如死,在我决定自杀的时候,我的亲娘来到我的面前,给了我最后一丝希望。在一个茫茫雪夜,她带我逃出天沙流宗,我们受到的追杀太多,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杀死在我面前,她的血染红了我的衣服。”
即使事情过去了很久,容鹤也记得他娘死前的样子,不是解脱,不是挣扎,而是深深的自责和内疚。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却没有能力给他安稳的家。就连挡在他的身前,为他抗下一切的痛苦和磨难,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是最冷的一场雪,冷到容鹤的心里,让他名为贺连玉的心彻底的死去,活下来的人叫容鹤。
窗外,夜深了。
容鹤平静的说完后面的事,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大家都为他的事感到哀痛,谁也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