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娘怎么一点都不晓得?”茹夫人握着金鎏的手在软榻上坐下,任是一脸的担忧,把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才接着道:“大夫人让人来请你的时候,娘都快吓死了,只得让人回了说你病了,怕过了病气不能前去,怎知林家小姐却亲自来了,娘原是要过来替你周全的,又怕周全不成反生事才没有过来,便一直在院门口等着,也没有见着你进来,你是怎么到屋子里来的?”
林琉璃是大夫人的亲侄女,茹夫人对林琉璃有顾虑也很正常,正因为如此方才林琉璃给茹夫人行礼的时候,她才会露出惊讶的表情,金鎏自然明白,忙笑着安慰她道:“让娘担心了,我是从后面坐小木船回来的,碧玺和佳琴……佳琴!”金鎏话还没有说完,想起佳琴还在窗外的平台上一下子跳了起来朝窗户边冲去。
隔天,芙蓉苑便传出消息,三小姐金鎏的病好了,一直在旁伺候她的佳琴却病倒了……
进入十一月中旬,天气真正的开始冷起来,院使府已经提前给下人们发了冬装,厚厚的棉衣穿在身上,让下人们看上去都胖了一圈,唯有芙蓉苑里的下人们穿的比较薄,活动起来也灵活一些,倒是羡煞了其他院里的下人。
“有什么好羡慕的,咱们院子倒是比别的院子暖和,这屋子里却冷的渗人。”栀子听着外面传的话,回来跟金鎏抱怨,把手兜进了袖子里,撅着嘴说道,“总不能让咱们都站在院子里吧,那不是还有风吗?”
“你这丫头,就是不知足,以前在西偏院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暖和呢,不也过的好好的!”茹夫人正和金鎏坐在炕上和金鎏说话,听见栀子这么说,看了她一眼说道。
“不是奴婢不知足,是奴婢为夫人和小姐鸣不平!”栀子欲言又止,终还是没忍住,道:“夫人是不晓得那薛婆子把话穿的有多难听!”
“薛婆子?”茹夫人抬头望向栀子。“哪个薛婆子?”
“就是那管炭火的婆子。”栀子颇觉委屈的道:“奴婢怕夫人和小姐冻着,便自作主张去库房找管炭火的薛婆子领炭火,可是那婆子不仅不给奴婢拿炭火,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奴婢没敢招惹她便回来了,没想她竟然还觉得自己得了理了,四处编排咱们芙蓉苑,说什么……”栀子说着抬头看了茹夫人一眼,怕她听了也生气,没敢往下说。
“那薛婆子说什么了?”金鎏却开口问道。
“她说……”
“管她说什么,咱们只当作没听见便是了!”栀子刚说两个字,茹夫人便开口说道,瞪了栀子一眼示意她别说了,赶紧出去。
“那可不成,她一个婆子都敢编排主子了,若是姑息了,以后下人们的都学她,咱们以后岂不是又要过任人欺负的日子了!”金鎏开口说道,望向栀子,“你说,那薛婆子说什么了!”
栀子看了茹夫人一眼,见她拗不过金鎏,也老实,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薛婆子说的难听话都说了出来:“那婆子说咱们芙蓉苑贪心,大夫人都把有地热的芙蓉苑给咱们住了,咱们还厚着脸皮去领炭火,说什么大小姐出嫁之前从来不去领炭火的,咱们倒是比大小姐还金贵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西偏院出来的,过了几天好日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正经主子了!奴婢同她解释,说屋子里的地热许是坏了,一点热气儿都没有,可是她偏是不听,奴婢见她可恶,也不敢同她说了,谁知她还四处编排咱们!”
栀子话音一落,屋子里安静下来,茹夫人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担心的看着金鎏,金鎏却望着栀子:“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婢若是乱说一个字天打五雷轰!”栀子竖起三根手指起誓道。
为了大小姐金桐汐钟爱的芙蓉花,大夫人在芙蓉苑里遍铺了地热的事她是从碧玺哪里晓得的,这才明白为何在这寒冷的北方还能种出这么娇艳的芙蓉花,按理有了地热,这屋子里是可以不生炭火的,可是今年也不晓得怎么搞的,院子里的芙蓉花倒是照样开着,屋子里却一丝丝暖气也没有,原本见还不到冻的住不了人的时候,金鎏也不打算去深究此事,就像茹夫人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栀子体贴主子,想替她们要些炭火,还被人骂了回来,金鎏望着栀子竖起的三根手指,脸色冷了下来。
“栀子!”茹夫人喝了一声,在她看来,栀子这么做无疑是在朝金鎏那团火上浇油,还没等她开口劝金鎏,果然就见金鎏掀开褥子朝炕下挪去,她忙伸手拉住金鎏,“你这是要去哪?”
金鎏望着茹夫人嫣然一笑,“娘是怕我去寻那薛婆子麻烦吧,娘放心好了,她不把我当小姐,我还要维护我做小姐的体面呢,我是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
茹夫人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那你这是要去哪?”
“去问问夫人,为何别的院子的炭火都已经发了,却没有给咱们芙蓉苑发。”金鎏平静的说道,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鎏儿!”茹夫人听金鎏这么说,知道她还是动了气,忙劝道:“只不过是一些炭火,你不是有银子吗?咱们自己花钱买一些便是了,何必去生事呢!”
“那可不行!”金鎏推开茹夫人的手,道:“咱们拢共也就那么些银子,若是什么该花不该花的银子都自己掏,那些银子根本不够花,况且那些银子我早就有了打算,我是一文多余的银子也不会花的!”说着便下了炕。
茹夫人怕事情闹大,也着急的跟着下了炕,想要拉住金鎏,佳琴却掀帘子走了进来,张口便开心的道:“夫人、小姐,王妈妈回来了,还带着小彩儿!”
佳琴话音刚落,王妈妈领着瘦了一圈的彩儿走了进来,见金鎏站在屋子中间,领着彩儿“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的道:“奴婢带着彩儿来给小姐磕头,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别冻着孩子!”茹夫人心肠软,见彩儿跪下便上去扶起了她,摸了摸她的小脸心疼的道:“可怜见得,瞧这小脸瘦的!”
“这都养回来不少了,病的最重的时候,人都瘦的皮包骨了!”王妈妈扶着佳琴的手站起来道,望向金鎏,“这也多亏了小姐,要不她这条小命便没了!”
“人没事便好。”金鎏伸手揉了揉彩儿柔软的头发,对她笑了笑转头望向王妈妈,突然眼睛一亮,问道:“彩儿大好,妈妈可是能回来了?”
王妈妈闻言一愣,望着金鎏,慢慢的点了点头……
天气渐冷,正院隐日居的早上依然热闹,西边暖阁回廊上的雀鸟刚被揭了黑布,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叽叽喳喳欢叫着,像是在比赛一般,各处的管事聚在院子里等着跟大夫人回了事领对牌,大夫人新提拔的大丫环箩珠站在屋子门口,喊到那位管事的名字,哪位管事便跟她一起进去,忙忙叨叨一上午,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管事,周妈妈这才从小厨房提了一个食盒进了屋。
“妈妈这里面是什么好吃的,可是给我的?”箩珠是个开朗俏皮的丫鬟,一见周妈妈进了屋便笑着迎了过去,玩笑的低声问道。
“去,就你最馋,大夫人早膳没吃什么,这是我给大夫人做的!”周妈妈刮了她一眼,问道:“大夫人人呢?”
箩珠没有说话,朝垂着厚厚棉帘子的暖阁努了努嘴,撒娇一般的抱着周妈妈的手轻轻的摇了摇。
“撒了,撒了!”周妈妈慌忙低声的说道,赶紧换了一个手提食盒,转头看着箩珠,被她娇憨的样子逗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甩开她的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才道:“你啊,小厨房还有,自己盛去吧,我跟大夫人说说话。”
“哎,妈妈最好了!”箩珠答了一声,高兴的出了屋。
“这孩子!”周妈妈笑着看了一眼箩珠的背影,提着食盒进了暖阁,“夫人。”
“哦,你来了!”大夫人忙了一早上,方才靠在炕头的靠枕上假寐,听见外面的声响已经睁开了眼睛,拢了拢额边的碎发,正在归拢酸枝木炕桌上的对牌。
“夫人累了一早上,让奴婢来吧。”周妈妈把食盒放在炕上,从里面取出亲自为大夫人做的红枣阿胶枸杞粥摆在她的面前,又取了一件半新的落日红撒花小袄披在她的身上,才半坐在对面的炕床上,把散落在酸枝木炕桌上的对牌往一个精致的乌木雕花盒子里放,叹道:“自从大小姐出嫁后,府里这些事都是夫人一个人操心,夫人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这红枣阿胶枸杞粥对夫人是最好的,夫人多吃一些。”
大夫人点了点头,低头喝了几口粥,觉得身子也暖了起来,放下汤勺用手捧着粥碗和周妈妈闲话家常,“今年说来也怪,入了冬月依然每日艳阳高照的,原还以为今年不会太冷的,没想冬月才过了一半,这天说冷便冷起来了,方才取对牌的时候,我的手指就没有暖过。”
周妈妈把乌木雕花盒子收到炕头的最上面,转头看了一眼大夫人有些发青的手指,道:“奴婢这便让人去把夫人的手炉找出来,往年这时候都收拾出来了,前些日子暖和倒是忘了!”
大夫人点点头,“就拿去年新做的那两个吧,对了,五姐儿最怕冷的,她的手炉也旧了,新做怕是来不及,你把我去年用的那个铜胎白瓷描花小手炉给她送去,去年我用的时候她还管我要来着,我见她年纪小,怕她摔坏了可惜,那还是南边送来的贡品,不是宫里赏下来,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那样稀罕的物件。”
“那敢情好,五小姐定会高兴的。”周妈妈笑着说道,走到门口,掀开门帘跟外面候着的小丫鬟交代完,又退了回来再大夫人对面斜着身子坐下,道:“说起来也快到五小姐的生辰了,夫人打算怎么办?”
说起这个,大夫人有些烦恼起来,摇头道:“年年都是请戏班子唱戏,花银子不多还热闹,最主要的是五姐儿喜欢,于我倒也省事,可是前些日子才给三丫头办的寿宴,若是还按照以前的那样办,依着五姐儿的脾气,一定又要闹了。”
“夫人说的是。”周妈妈叹了口气道:“这五小姐和三小姐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天生的不对盘。”
“可不是?一个是我亲生的,一个是别人生的,你说那丫头有什么好争的!难不成我还能对一个外人比对自己亲生的好?”
“夫人说的是!”周妈妈点点头,毕竟又是看着金幸汐长大的,又护着道:“五小姐的脾气是犟了点,却也不能怪她,自大姐儿出嫁后,夫人就宠着她一个人,府里上下也都顺着她,如今三小姐住了芙蓉苑,又得了那么多的赏,更别说白将军府还送了那么多东西来,五小姐自然心里不平,几次三番的想给三小姐下马威去,却没有一次成功的,还挨了打,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三丫头也真是的,做姐姐的也不会让着妹妹点!”说道这个,大夫人倒是来了气,把手中的粥碗往炕桌上重重的一放,又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无趣了,金幸汐每次为何去找金鎏麻烦她都一清二楚,金鎏应对的她挑不出半点错来,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白白看着金幸汐挨打什么话也不说了,最主要的是,她实在是拿不准老太太对茹夫人母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她既然已经让她们母女住进了芙蓉园,总不能在这么件小事上坏事。
一想到还有几日便要来的老夫人,大夫人就打消了要帮金幸汐大办寿宴的打算,道:“老爷已经收到了消息,老太太没几日便到了,怕是能赶上五姐儿生辰,老太太素来节俭,若是办大了,只怕会让她不喜……”
“可若是办的还不如三小姐,只怕五小姐又要闹了。”周妈妈替大夫人为难的道。
大夫人自然晓得金幸汐的脾气,想了想,扬唇道:“不怕,过几日,你把我小库房的钥匙给五姐儿,让她去里面挑,跟她说,只要挑上的,我都给她,这样她便没有什么话说了。”
“这……”平日大夫人私库里的东西只要金幸汐开口,也没有什么要不到的,让她随便去里面挑东西,只怕没有什么吸引力吧,周妈妈一脸迷茫的望着大夫人,见她望着自己狡黠的一下,恍然大悟,那日将军府送金鎏的东西,可都收在大夫人的私库里呢……
大夫人见周妈妈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轻松的笑了笑,又喝了几口粥,才把粥碗往外推了一下道:“忙了一早上我也累了,你去忙吧,我先眯一会。”
“是。”周妈妈答应了一声,身子一歪就下了炕,把粥碗放进食盒里正要出去,箩珠掀帘子走了进来,跟她撞了个正着,她忙看了大夫人一眼,见没有惊醒她,拉着箩珠出了门,问道:“什么事这么莽莽撞撞的!”
“我有事要跟大夫人说。”箩珠往里看了一眼,心急说道。
“什么大不了的事,等夫人睡醒了再说不行!”周妈妈知道箩珠不是轻躁的性子,见她像是真有事的样子,怕耽误了事,问道。
箩珠又朝里面看了一眼,才道:“王妈妈和薛婆子打起来了,王妈妈下手重,薛婆子的鼻子都被打破了,流了好多血呢!”
“什么!”周妈妈面上一惊,下人们私下斗殴可不是小事,她想了想,对箩珠道:“你赶紧带人去把她们二人带过来,我这就进去禀告夫人。”
“是!”箩珠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小丫鬟下了台阶,朝院子外面走去。
周妈妈看着箩珠一帮子人离开,心里猜测着王妈妈和薛婆子为何打架,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两个都是府里的老人,都与她打过交道,按理都不会做出这样没有分寸的事情来,为何今日却糊涂了?周妈妈恼的不行,又没有办法,只得一跺脚,转身进了屋。
“什么?”大夫人听闻这件事也是一惊,一下子坐了起来,脸色难看的道:“真是反了!”
“两人都不是府里的老人,会打起来必定有事,夫人还是问清楚的好。”周妈妈说道,见大夫人要下炕,忙上前帮她穿鞋整衣。
“什么事非要大打出手,就是有天大的事不能到我面前来说?”大夫人气的咬牙切齿,“正因为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才更加的可恶!”
“夫人说的是,奴婢已经让箩珠去把二人带过来了,夫人一会问问便是了,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周妈妈忙安慰道,给大夫人穿上了一件枣红色下摆缠枝小花图案的长夹袄,扶着她出了暖阁,朝隐日居的正屋走去。
天气冷了以后,大夫人便把议事的场所从正屋改到了西边的暖阁,日常起居也都在暖阁里。正屋没有人住,自然不会生火,大夫人一进去就冻的连打了几个喷嚏,慌的周妈妈连忙让人去端了几个火盆子来放在她旁边。
大夫人就着几个火盆子把身子烤暖和的时候,箩珠正好带着人把王妈妈和薛婆子押了进来,看着两人凌乱的头发和撕破的衣裳,大夫人的脸黑了下来,冷声道:“放了她们,出去!”
“是!”几个押人的婆子齐齐应了一声,把二人往地上一贯,低头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