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居然当着这么多见证人的面,干脆利落地拜了师父!
说的那番话,还让他们连阻拦都没有借口——这番话可是世子的舅父在为他们饯行时当众说的,侯爷与夫人也深表赞同,夫人尤其赞成小世子从方攀龙那儿多掏一些好东西出来。
方攀龙不喜繁琐礼节,在他看来,这个头一磕,就算师徒名分已定。但是旁边的工部郎官和鲁班行匠头可不这么想,当下择定了三日后的良辰吉日,约定再请几位见证,就在这莲溪寺的正殿之中焚香祷告,正式行礼,郑重其事得让吴持十分纳闷。
今日陪同吴持的一名吴氏家将颇有见识,低声向吴持解释道:“家有家法,行有行规。方供奉只怕是这全天下鲁班行公认的行首,所以一句话就能弄来这么多罕见的铁梨木,让临安城的四个匠头都听他调遣;他要收徒弟,自然也得向这些人有个交代,至少得让人认识认识这个徒弟。”
吴持看看笑得两眼眯眯的温奇,呆了一下,忽地捧腹大笑。
他简直想象不出,眼前身着世子服色、一本正经的小男孩,将来统率天下工匠时的模样。
三百个月牙楔,都由方攀龙一手敲定,铁梨木架稳稳搭建起来,拴上铁链,然后开挖地基。
一个半月后,脚手架拆除,佛塔略向东南倾斜。方攀龙解释道,东南海风与西北面的老藤,会将佛塔慢慢拉向西北方,百年后可以完全扶正。再过百年则会倾向西北,此后斜而不倒,至少又是百年,佛塔寿命,可延三百年。
法昙禅师极是高兴,特意做了一场法会。莲溪寺信徒又共同出资,在西湖楼外楼宴请方攀龙等人,并请了目下临安城中最红的歌舞伎来助兴。
方攀龙又一次见到了苏苏。
苏苏一行人住的迎春楼,临近莲溪寺,每逢初一十五,一行人都会到莲溪寺进香。每次进香,苏苏都会到后院看一看,与温奇窃窃私语一番,顺带取笑一下每次一见她便会脸红口吃的吴持,然后三人一道坐在廊下看工地的热闹,时不时还与方攀龙说两句话。
吴氏家将背地里也曾经抱怨过男女之防之类的话,但是苏苏这样坦然地说说笑笑,言行之间自然率真,仿佛吴持不过是家中的小兄弟一般,再想想她其实并非宋人,大理民风,想必本就不重这些礼节,这些抱怨,也就只能在私下里说说而已,到得后来,习惯成自然,更是连抱怨也没有了。
苏苏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进入了他们的圈子。
醒悟到这一点,方攀龙心中悚然一惊。
坐在朱栏后,远远地望着那个眼儿媚媚、腰儿柔柔的红衣女郎,在一群身着绿纱裙的舞伎中出没,宛若碧波中一条鲜红的游蛇——方攀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苏苏比做水蛇,许是因为她那种柔若无骨的妖娆体态,抑或是因为她的明媚眼神之中,总似隐含着某种不可知的危险。
一曲终罢,苏苏到各席来敬酒,身后跟着两名舞伎,各捧着一个木盘,用来接各席贵客丢过来的赏赐,珠宝玉石转眼间已堆满了盘子,被黝暗的绿丝绒一衬,益发是琳琅满目。
方攀龙身上从来不戴这些物件,眼见得苏苏已到跟前,同座的工部主事尹离笑着放下一方芙蓉玉佩,拍拍方攀龙的肩道:“方兄,回去之后拿你新造的流水小楼来谢我吧,别的我可不要!”
方攀龙笑一笑,尚未开口,苏苏已拈起玉佩放回到那位尹主事的面前,睐睐眼,嘴角含笑:“恕我不恭呢大人,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能让方供奉出手,流水小楼,我也想要得紧呢!”
换一个人说这番话,尹主事自是决不让步;但是这样妩媚得令人目眩的一个女郎,这般笑脸软语地说出她的要求,尹主事觉得左右两席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他只得索性大度地将那个玉佩又推了回去:“苏苏姑娘既然想要,尹某自然供手相让。至于这个玉佩,原本就是送给苏苏姑娘的,又怎么能拿回来呢!”
苏苏笑得眼儿弯弯,方攀龙心中却闪过一句老套不过的话:媚眼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