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石头,慢慢转到礁石堆背面,隐约听到河岸边传来叫嚷声、马蹄声、车轮声……如她所想,刘太监诸人只道她寻死,万没料到她是求活,只管往下游去寻,不曾留意那男儿都不敢轻易泅渡的江心。
她知道,在河心呆得越久越安全,直到夜深人静,天地里只有流水的声音时,她才重新游向岸边。就在距岸仅丈余之遥,她僵硬的身体突然再不能动弹,绝望比河水还要冰冷,无情淹没她虚弱的身心……但她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幸运,一双稳健的臂膀不知如何从天而降,稳稳托住了她的身体……
背上那只手掌宽大又温暖,推拿数遍后,她呕出河水,完全清醒过来。面前男子是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她不自禁地感到害怕,并生出警惕。
流浪汉明白她表情的含义,退开几步,向她道:“姑娘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勉强一笑,嘶哑着受寒发痛的嗓子道:“多谢,不用了。我就住附近,半夜偷跑出来游水,不想腿抽筋了。”她只着中衣,浑身湿透,形状狼狈尴尬,不得不一直用双臂抱住身体。
流浪汉打量着她,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令她不敢直视。
她挣扎着爬起,向大路走去,突听那流浪汉叫道:“姑娘有何难处?若是相信得过,我必助你。”
那话语声明亮又恳切,使她不禁犹豫起来,一咬牙,回身道:“我要一件衣服,一些食物,还要一点钱。”流浪汉二话不说,取下肩上布囊打开,将囊中一件长衣、两个馒头、所有散碎银钱全部放到她手中。
此时,夜空里春雷乍起,闪电忽忽,便要下雨。流浪汉腿脚利落,本已出去一大截,又折回来,递一把伞到她手中,道:“再淋雨姑娘必定大病一场。若非丁凡身有急事,一定护送姑娘到家。”
申九妹穿上长衣,收好银钱,狼吞虎咽啃起馒头。雨点刷刷打落下来,她忙把伞撑开。突然间,如有阳光从黑夜里照射下来,她抬眼一看,原来是满绘着竹枝的伞面,因电光发出一瞬间的明亮。她喉头发紧,忙加辨识,原来就是她十五岁时所制“光竹”。
“光竹”是她最喜欢的伞,寄托着一段她人生中最阳光明媚的时光,可惜当时刚把伞上桐油晾干,就被一个前来借宿的姓黄的读书人偷走了。
后来,她知道她的伞都被人深藏高阁,都值得起很高的价钱,但她并不欢喜。她精心制作它们,是希望它们更方便、耐用,用的时候让人得一些愉悦,她不想它们变成实现利欲的器具。她曾经幻想,如果某一天,她见到某个人打着她的伞行走在阳光下,或雨声里,不管男女,都必定是明白她心意的、胸不萦物、光明磊落的知己。
她的心跳得激动又悲伤,冲向先前那人消失的方向,用她哽住的声音大喊:“喂!丁凡——”
雨夜茫茫,天地空旷,只有雨声和水声,在这个难以名状的时刻从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