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09(1 / 2)

天孙锦 寒菽 2933 字 13天前

楼尚书点完一日的账, 纵然是他, 也不免头晕脑胀,一闭眼, 眼前也仿佛全是数字在飞来飞去,回家擦洗泡脚,刚躺下, 外头忽地响起轰然一声巨响, 炸雷一般,瞬时把他的睡意全惊散了。

他猛然起身:“怎么了?冬天打雷?”

楼尚书披了件外衣起身问了一句,不多时, 小厮噔噔噔跑回来, 说是王指挥使的院子的大树倒了, 连带着把墙也砸塌了。

楼尚书纳闷地问:“我记得他那院子是有一棵古树,足有三人合围之粗, 无白蚁侵蚀, 怎的无缘无故倒了。”

小厮倒:“好像是王指挥使自己把树劈断了,小的去看了一眼, 王指挥使不知为何暴跳如雷,正在院子里撒气。”

楼尚书摇了摇头, 这个沐雩,还以为他这几年出去磨炼之后变得稳重了,骨子里还是这个暴烈脾气, 也不知是谁惹到他又叫他发作了。贺郎中拉了拉他:“既然无事, 莫管那小子了, 你累了一天,回去睡罢。”

楼尚书还是摇头,坐下来:“若是私事,他肯定就自己消停了,若是公事,不出一刻,他肯定会过来找我,我再等一等,若他那边安静下来,我再去睡,不然还得再烦一趟。”

果不其然,楼尚书如此说完,没一会儿,沐雩杀气腾腾地过来了,楼尚书皱了皱眉,还没开口问,沐雩未站定便开门见山道:“我要回甘州。”

楼尚书问:“怎么了?”

沐雩气息不稳,黑着脸道:“我收到边城送来的急报,狄夷入关,王将军被杀,边城被屠,达山已连下三城。”

楼尚书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王将军镇守边疆多年,上一任可汗便丧于他手,他正青年力壮,是当朝武将中的翘楚,否则陛下也不会将国门交给他看守。他这一败,刚刚起复的王家会如何都是小事,这可是狼群进了羊圈,百姓危矣。而且倘若连王将军都败下阵,朝中要换谁前往呢?

楼尚书心间诸般转念,震了片刻之后便冷静下来,说:“王令命你在此,陛下知晓你家家事,定会有所安排,子谦,你再静心等一等。”

沐雩眼睛都红了,他气得不成,又不好发作,在门边踱了两步,竟一脚把门槛给踢烂了,回头再跟楼尚书说:“对不住,我一时没控制住,我会赔钱修的。”

楼尚书道:“这是小事,你不必放下心上,只是……”

沐雩抢着话道:“他们说我舅舅死了,可没人见着他的尸身,我便不信他已经死了,我要亲自过去,亲眼看到,我才相信。”

如今沐雩就后悔当这个劳什子的官,被人指挥来指挥去,忒的不自由,若他还在舅舅身边,纵是打不过达山,逃总能逃掉的。他是个小人,胸中无大义,除却他自个儿在乎的那么几个人,旁人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沐雩的身世之凄楚虽秘而不宣,但京中世家多少有听说,他的血亲本就剩下王将军一人,难怪他作此情态。

楼尚书说:“你现在写信,八百里加急,呈给圣上,快的话,后日就到了。”

楼尚书以为沐雩是答应了,翌日一早起来,发现沐雩已经点了一般人跑了,不过好歹把副将和另一半人留了下来。

擅离职守可是大罪,楼尚书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只能说,年轻人,总是这样一腔热血。

贺兰舟调笑道:“这孩子倒和你年轻时一般,做什么事都不管不顾,先做了再说,谁都不怕。”

如今老持沉重的楼尚书楼大人老脸微微一红:“谁无年少时?”说着拂袖回去,磨墨,修书一封,送到京中,给沐雩的求情信,但愿这孩子能有所收获,才好过了先斩后奏这一关。

次日,信才发出。

府上又有了意料不到的来客造访,自承是沐雩江南老家的故人,问王指挥使是否在,有要事相求。

这时沐雩已经带着人马不知是赶往京城还是边关,当然不可能接见他们,楼尚书大致猜到是谁,没把人直接打发走,见了一面。

楼尚书的清廉正直之名闻名天下,没见到沐雩,若能求到楼尚书也是好的。

“……我们也是无辜的,杨家九代单传,只有这一个孙子,我们家老太太宠之如宝,听闻他被绑架,迫不得已,才用钱粮去换人。绝非通敌叛国……”

楼尚书听完半晌无语,这些江湖人啊,他无可奈何地道:“你就算求到皇上那里也无济于事。无论杨家是有心还是无意,杨家送粮给狄人便是重罪,谁都保不了。若想求人帮忙收尸,倒还好说。”

*

两日之前。

边城。

直到多年之后,阿驽也记得破城的那天晚上,火光将城里照得明如地狱白昼。

北地本就民风彪悍,闲时是农,战时为兵,即便王将军不在,众人也没有乖乖束手就擒。王嵘与母亲一道组织家丁,颇有行理,然则敌众我寡,终是不敌。

夫人抓着他叮嘱道:“阿驽,你马术最好,长得又像是狄人,你穿上狄人的衣服,带着阿嵘走。”

王嵘不肯走,泪汪汪地说:“娘,我不逃,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和你在一块儿。”

平时日极宠少爷的夫人竟然扇了爱子一巴掌,瞪着他说:“这时候耍什么脾气!给我走,这不是逃,这是撤离,你跟阿驽走,去找你堂哥。你爹怕是凶多吉少,若你也死了,谁来给你爹报仇。”

王嵘被娘亲打懵了,阿驽一沉气,拉了他就走,对夫人郑重地说:“我一定会保护阿嵘,把阿嵘平安无事地送到子谦哥哥那里。”

他带着少爷从后门逃走,骑上自己的小黑马,这匹马是他的老朋友,当年带着他逃了一次,他相信,这次他也能带着阿嵘活下去。要活着,活下去,他不信那些逞英雄赴死的话,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到了城门口,出城的城门已经被把持住,他让阿嵘躲在自己的身后,他在前面露脸,他还会说狄语,便与守门的人撒谎说有任务要出城,因为他话语流利,又明显是狄人长相,被当做小兵。

才刚出城,城上突然有个人喊道:“他是王观明的义子!不能放走他!”

阿驽猛然一震,回过头,看到城墙上站着的人,竟然就是塔娜姐姐,但此刻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他策马前冲,附近的地形他比谁都要了解,心像是吊在嗓子眼,他一心一意只有逃出去这一件事。

“阿嵘,你抱紧我。”

快一些,再快一些,远一点,再远一点——

不知不觉之间,便把火光都甩在了身后,融进了黑暗之中,没有人再追上来。

阿驽停下来,问:“阿嵘,我们这是到哪了?”

王嵘靠在他的肩膀上:“往右走。”

阿驽听他的话,一夜没有停,一直到天边逐渐有了光亮,而且追兵好久一直没有赶上来,他又累又困又饥又渴,见到前面有一条小溪,想下来饮一口水:“阿嵘,我们去喝口水再上路吧,小马也得喝水了。阿嵘,我们先下去喝水。阿嵘?”

王嵘差点从马背上跌落,阿驽好险扶住他,却发现手心触及之处,一片冰凉湿黏,已经是冬天,又吹着冷风,哪会出这么多汗?阿驽把手抽出来,就着天光,看到一片鲜红。

王嵘抓着他的肩膀才让自己不至于摔在地上,抬起脸对他笑了一笑:“阿驽,没事,我们走吧。”

阿驽眼眶一热,颤着手把他翻过去,终于发现他的后背插着一支箭,他眼前一黑,他的小马拱了他一下,两人一马相互依偎着。

阿驽含着泪说:“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我带你去找大夫……阿嵘你坚持一下。”

王嵘觉得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身体深处像被割了一下,一会儿觉得冷得像身坠冰窖,一会儿又觉得内脏像是在被灼烧般火辣辣地疼,只能强忍着,脸色雪白,没有一丝血色,:“这么冷,我都冻得没有知觉了,一点都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