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妈妈便压低了声音,把汤伯所说的,一五一十,悉数讲给曹氏听了。
曹氏半躺半靠在床上,静静听汤妈妈将事情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微微蹙眉问:“汤伯可瞧真了?”
“说是没有十成把握,可是也瞧出七、八分来了。”汤妈妈不敢大意。
曹氏沉吟不语。
吾家有女初长成呵。
她的珍姐儿,温朗体贴,知书达理,是个再好没有的,是她的心头肉,眼中宝,许给哪家她都舍不得。然而她万万没有留女儿在身边一辈子的道理。
曹氏望着自己搭在被子上的双手。
她一直打算着,等女儿及笄以后,给她说一个好婆家,不必大富大贵,只消人员简单,翁姑慈善,邻里和睦,珍姐儿嫁过去不用受叔伯姑嫂所辖,小日子能和美顺遂。
然则这样的人家,说起来简单,却哪里那么容易寻到?
这会儿汤家的悄悄告诉她,县里方员外家的嫡次子,约是看上了她家的珍姐儿,曹氏的心里七上八下,打起鼓来。
思来想去,曹氏向汤妈妈招了招手。
“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慌张,珍姐儿那里,更不消教她晓得。”闪念之间,曹氏已做出决断。
“是,夫人。”汤妈妈一见曹氏脸上露出轻浅却坚定的笑容,便忽然有了主心骨似的,“一切听夫人的。”
次日招娣随了汤伯去支茶摊,亦珍留在家中,跟着曹氏学做新的糕点。
汤妈妈将竹躺椅搬到后院厨房里,上头铺了薄薄的蚕丝褥子,然后扶着曹氏从正房里出来,慢慢走到后院。
亦珍已换上了素色干净的旧衣,头上包着细葛布巾子,又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将面粉,酥油,霜糖,砧板,擀面杖等一一都准备得了。
见汤妈妈搀着母亲进了厨房,遂迎上来,搀了曹氏另一只手,“娘,您坐。”
曹氏见女儿这样郑重其事,不由得微笑。别看平素女儿是个活泼的,可是一进到这厨内,仿似变了个人般,眉眼里都带着郑重。
曹氏坐进铺了蚕丝褥子的竹躺椅里,亦珍恭恭敬敬说一声:“母亲,女儿都准备好了。”
“那便开始罢。”曹氏声音不高。
汤妈妈自觉地退出厨房,守在后院门口,坐在小杌子上头,专心纳起鞋底来。
厨房里,曹氏指点亦珍:“……取麦粉五十钱,猪油十五钱,霜糖十二钱,凉开水一盏……”
“是。”亦珍按曹氏说的分量,用小小的戥秤一一取了原料,分别盛在粗瓷碟里。
曹氏等亦珍取好了原料,这才继续慢慢道:“先取一半的麦粉,连同一半猪油,均匀揉在一处,制得酥面备用……再取剩下的麦粉与猪油,拿手一点点地搓开,并倒入冷水和成硬面团儿,来回反复摔得柔软了,擀成薄薄的面皮儿待用……”
亦珍一便依母亲教的方法揉面团子,一边问:“娘,这样可对?”
曹氏细细地纠正,“光靠手上的力气是揉不开的,要用腕子上的力气……对,就是这样,要使巧劲,而不是蛮力。”
亦珍嘟嘴,“女儿才没有使蛮力呢。”
曹氏听见女儿嘟囔,不由得微笑起来。
“酥面儿与面皮儿可都做得了?”
亦珍遂将自己揉好的酥面儿与面皮儿一一呈给母亲看,曹氏点点头,“这便行了。接下去,将酥面团搓成细长条儿,揪成十个大小相当的剂子,面皮儿也切成十份儿。”
这一步亦珍做得极顺手,不消一会儿便完成了。
“珍儿真厉害。”曹氏称赞道。
“我是娘的女儿嘛!”亦珍笑言。
“接下来这一步至关紧要。”曹氏叮嘱女儿,“将酥面剂子包入面皮儿中,逐个用擀面杖擀成一尺来长,一掌来宽的薄面片儿……擀得愈薄愈好……最后拿刀将面片顺长剖成两半,面上均匀抹上油,盘卷成圆形,便可讲露出酥面儿的一端翻出,下温油锅炸成金黄色,捞出来撒上霜糖……”
只这一步,亦珍做得有些手忙脚乱,灶膛里的柴火不是太旺,将酥饼炸得焦了,便是灶门堵得太严,炉火熄了,油温不够,未能将千层酥炸起来,仍是一团面疙瘩。
“是不是觉得,同蒸松糕相比,这千层酥更难?”曹氏轻声问女儿。
亦珍点点头,抬手用袖笼擦了擦额角的汗。
“娘当年跟你太外祖母学做千层酥,足足学了一旬之久,才做得了让她老人家认可的千层酥饼来。”曹氏安慰亦珍,“你这次刚学,能做得这样,已实属不易。”
当年她的外祖母对她说,这千层酥乃是从域外传来的点心,讲究得是酥脆香甜张弛有道,正如同做人,原本貌不惊人的一团酥面儿,最后竟能成为令人惊艳的美食。
她希望她的珍姐儿,也能悟得其中的道理。
曹氏看了看天色,“今儿就学到这里罢。”
“是,母亲。”亦珍并不逞强。她晓得以母亲的身体,能撑着陪她在厨房这么久,已是不易。
下午招娣与汤伯收了茶摊回来,亦珍在自己院子里的藤萝花架下头,沏了一壶枣子茶,捧出上午做的千层酥,叫招娣陪她一道试吃。
亦珍上午拢共做了十个酥饼剂子,最后炸出来,只四只千层酥卖相还过得去。
“招娣,来,尝尝看。”亦珍给自己和招娣各倒了一杯杞菊红枣茶,招呼招娣坐下。
招娣略一犹豫,这才在下首坐了,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看起来油亮松脆的酥饼来,咬了一小口。撒在上头的霜糖顿时在舌尖融化开来,一层层的酥饼如同一层层来不及细述的低喃,转眼便被咽下肚去,欲语无声。
“好吃么?”亦珍问。
招娣形容不上来自己的感觉,只大力点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