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来,十三岁的少女笑了笑,伸出手将鬓边的乱发绾了一绾。阳光下,她的脸庞上有一层细细的金色绒毛。
风小雅看着她,却似是看见了一只蛹。
谢长晏看着火炉中的炭火,往里面加了一勺凉水。
冰冷的水一接触到红灼的炭,立刻冒起了白烟,随之升起的,是一股暖流。
谢长晏搓搓手:“真不敢相信,才九月就这般冷了。”不愧是有冰城之称的玉京啊。
这时,郑氏推门进来了,手中握着一双鞋。
谢长晏当即就要起身行礼:“娘……”
郑氏一把将她按住道:“别动。正好试下新鞋。”说罢,为她穿上了那双鞋。
白缎鞋面上,芍药花瓣由浅粉逐渐过渡到红,端的是仪态绰约,明艳动人。
“传说花神为救世人而盗了王母的仙丹,撒下人间,就变成了芍药。因此花界有云:芍药第一,牡丹第二。”郑氏的目光从鞋面上移到谢长晏脸上,仿佛注视着一株即将盛放的绝世芍药,“望吾儿真如此花,不必低头学桃李。”
谢长晏伸出手指摸了摸芍药花纹,心中却是起了点惆怅:母亲可知芍药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将离”?又或者,聪慧如母亲,也看出了她之前对风小雅的那点心思,所以用芍药在点醒她——勿生不该生之念,远离应当离之人?
这时,郑氏又问道:“可想好给陛下雕什么了吗?”
“娘以芍药喻我,那我便雕此花赠君吧。”
郑氏眼睛一亮:“甚好。那你且忙,娘去睡了。还有,别熬太晚。”
郑氏离开后,谢长晏从一堆洗干净了的胡桃中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了三颗合适的,取出小刀雕刻起来。
她的画虽被诟病为“匠气十足”,用于雕刻上,却是恰到好处。
据郑氏说谢惟善就极擅雕工,得知妻子有孕后立刻雕了一堆木偶送回家中,而那堆木偶就此成为他留给谢长晏的唯一念想。大概是从小把玩那些木偶,再加上手指有力,善于持刀,谢长晏于此技也颇有造诣。不过对谢氏而言,雕刻属于匠人之术,不登大雅之堂,因此谢长晏从没在外人面前展露过。
此番给燕王祝寿,她的琴棋书画全很平庸,拿出去只会贻笑大方,还不如核雕一物,既省钱又新奇还能彰显诚意。
而且看风小雅的意思,燕王大概是会喜欢这个的。
想到风小雅,谢长晏的小刀一顿。而炉中炭火一闪一闪,热气蒸腾,熏得她脸颊烫红。
她在屋中烦乱地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床头。床头是一堵空墙。
“唔……好像……缺了点什么。”她喃喃道。
“《齐物论》?”御书房内,正在一个大沙盘前沉思的彰华闻声抬起头来。沙盘约有一丈见方,不仅用沙土砌了丘陵城池,还以水银为河,配以机关,令它弯弯曲曲地循环流淌在山丘之间。如果谢长晏在这儿,就能看出这正是按照求鲁馆墙上那幅玉滨运河图所搭,而且比画要更一目了然。
“是的。”吉祥将一封信笺呈递上前。浅灰色的华笺,左下角用墨绘制了一簇兰花——正是百年谢氏的图腾。
打开折页后,里面的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下过苦工的,可惜毫无风格神韵。若是常人不算什么,但一想到这是未来皇后的字,就不免令人心生遗憾。
彰华注视着信笺里的字,吉祥则在一旁解说道:“谢姑娘说在万毓林的山间竹屋里见到了陛下写的《齐物论》,不甚喜爱,恳求陛下也写一幅送她,好挂在床头日日参读。”
彰华的目光闪烁着,一时间没有回话。
一旁的如意“哼”了一声:“天天这个要求那个要求的,这都还没当上皇后呢,要是当了……”
“把山竹居的那幅送去给她。”
“唉?”如意一愣。
“写字讲究气定神闲,朕近日繁忙,便是抽空,也写不好。直接取那幅给她吧。”
如意急了:“可是陛下,那是您给太上皇写的……”
“父王早已不在意这些身外物,何况是给未来的儿媳。”彰华说着笑了笑,继续钻研沙盘。
如意怔了怔,不说话了。吉祥见状,当即将他拖了出去:“还不快去送?”
二人走出门外,吉祥才停下来,小声对如意道:“以后别在陛下面前说谢姑娘的坏话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什么?”
“陛下甚是心悦谢长晏。”
“什么?!”
如意把《齐物论》送到知止居时,将谢长晏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来此女到底是哪里出挑,得了陛下的青眼。
谢长晏见他眼神古怪,便问道:“为何如此看我?”
“没什么。字送到了,我要走了。”
“等等。”谢长晏叫住他,打量着展开的卷轴奇道,“这幅……是万毓林竹屋里的那幅?”
“是啊,你得意吧?这是太上皇出家时陛下亲自为他老人家抄录的……”说到这里,如意就来气,“我说你怎么好意思张嘴就要呢?”
谢长晏愕然:“我并未讨要这一幅……”
“你是没直接说,可你明知陛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给你再写一幅?而且你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太上皇听说你喜欢这幅字,少不了要送给你这个未来的儿媳……”
如意张了张嘴巴,忽然没了声音。
谢长晏也跟着一时无语。
她问陛下索要《齐物论》,一是为了睹物思人,时时提醒自己不要犯错;二则想研究一下字迹的熟悉感究竟是由何而来。尤其后者,这几日时不时就冒出来,勾得心头一阵乱跳,仿佛预感到了某种不祥。
只是没想到陛下的回应竟是直接将原字画送给她。一想到这幅字背后的喻义,令她好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