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为傅煜出征送行,看傅昭那神情,倒有些羡慕似的。
攸桐瞧了片刻,低声道:“三弟他难道也想去。”
“想啊,不但想,还羡慕得眼红。”傅澜音瞧着弟弟,摇头叹息,“可惜,他不能去。”
攸桐微诧,“这里头有缘故吗?”
傅澜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傅家满门儿郎皆曾提刀上阵,唯独傅昭是个例外。
他出生时,也曾和傅煜一样,刚会走路便寻了教习师父。只是他天分不算高,幼时又贪玩,习武锻炼都不及傅煜用功,进益也慢,跟长房的几位堂兄相似。按那般练法,假以时日,虽未必能像傅煜般出类拔萃,也能领兵上阵,独当一面。
直到六年前那场恶战。
傅家男儿自幼便被教导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他的大哥傅晖更是如此,自十五岁起便自请驻守边境,与堂兄一道磨砺。然而外寇南侵,双方交战数日,傅晖退敌后听说堂兄被敌军围困,赶去救援。奈何天气恶劣,虽解了围困,兄弟俩却都身负重伤,不待抬回军营医治,便死在沙场。
消息传回齐州,老夫人惊得晕了数日,傅昭的母亲田氏也因痛失爱子,一病不起。
那个时候傅昭才七岁。
阖府悲痛,但身上的重担却仍需扛着。
傅晖已然战死,傅煜便顶上去扛住战旗。
然而田氏身为母亲,哪能不心疼?她夫妻二人感情笃深,膝下唯有三子一女,傅晖战死沙场后,就只剩两个儿子。偏巧傅煜又天赋极高,往后定得接过傅德清的重担,统帅兵马的。田氏思来想去,又怕儿子出事,又不敢因私废公,阻挠军务,在病榻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年,直至临死时,才朝丈夫吐露心声——
求傅德清好生照顾幼子,让傅昭读书修文、习武强身,但别上阵杀敌。
傅德清先失了爱子,又要丧结发之妻,哪能不心痛?
病榻跟前,他和傅煜一道许诺,会护住傅家众人,不叫傅昭冒死杀伐。
那之后,傅昭便成了傅家唯一不能上阵男丁。
傅德清仍会教他骑射弓马,以作自保之用,平常得空时,更多的却是催他读书。管教傅昭也不像当年对傅煜兄弟那样严苛,傅昭起初自是乐意,觉得坐在屋里读书,比之在烈日苦寒下习武要轻松得多,也结识了许多好友。渐渐的,少年人意气渐生,满城皆赞傅家儿郎英豪、傅煜威名震慑敌军,他身在其中,岂能不羡慕?
奈何傅德清已然许诺发妻,觉得傅昭即便不在行伍,将来也能在旁的事有作为,便不许。
傅昭便只能临渊羡鱼。
他孤身站了大半天,直到薄云遮日,又慢慢挪过去,好几炷香的功夫后,才回过神。
“走吧。”少年郎的脸上已然收敛了方才的复杂神情,道:“进城用饭。”
攸桐瞧着他,终是没多说,只默默记在心里。
……
傅煜走后,府中一切如常。
就只是寿安堂里比从前热闹了许多,攸桐每回去问安时,也能看到傅老夫人那张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不得不说,在讨人欢心这件事上,沈月仪确实比她强,那张嘴像是抹了蜜,句句都能说到老夫人心槛里。
老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每日问安的氛围也不像从前沉闷。
而攸桐,亦悄然铺起了后路。
开食店和涮肉坊,厨子是最要紧的,夏嫂一人不足,还需另寻靠得住的能人,早点磨合。
天底下厨子虽多,肯钻研的却寥寥可数,秦良玉说的那厨娘能将百叶肚做得美味,可见是琢磨透了清洗的难关,是个能为吃食下功夫的人。她当日听闻后,便颇为惊讶、念念不忘,如今得了空,便琢磨着该探问她的下落了。
此事最好是直接问那位秦良玉。
这日,攸桐照常送了几盘菜过来,倒是难得的清净——沈月仪母女不在,长房的婆媳也没踪影,据周姑说是沈飞卿新官到任、诸事妥帖后,设了个小宴,一群人赴宴去了。比起往日的言笑晏晏,寿安堂格外安静。
攸桐进去时,隔着珠帘,看到傅老夫人正歪在榻上打盹。
伺候她的大丫鬟叫金莺,见春草手里拎着描漆食盒,便忙接过来,笑吟吟地道:“老夫人刚歇下,少夫人坐会儿吧,我去沏茶。”才说完,便听里面老夫人道:“是谁?”
“是南楼的二少夫人,送了几样吃食。”
“拿进来吧。”
金莺遂请攸桐进去。
先前寿安堂里那事闹得虽不好看,傅德清劝过后,老夫人倒收敛了许多。这回从京城回来,态度显然也稍有不同,在攸桐送上京城备的礼物时,说了些客气场面话。攸桐知道傅家各屋常会给寿安堂孝敬吃食,偶尔想起来,也会叫人捎带多做一份送过去,算是报答傅煜在京城为她撑腰,也算是给他面子,免得闹太僵了自讨苦吃。
起初老夫人淡淡的,收了便罢,后来兴许是尝过滋味,偶尔会提两句。
这回攸桐进去,她的态度也是如常,瞥了一眼,道:“是什么?”
“做了乳鸽汤和芋头,都炖烂了。老夫人尝尝吗?”
这会儿是后晌,老夫人隔着食盒闻到隐约香气,便道:“尝尝吧。”
金莺遂揭开食盒,拿小碗盛出来。那乳鸽肉嫩,炖得香味扑鼻,芋头虽是司空见惯,用料却极好,焖得软糯不说,碗底浓稠的汤也极味美,汤汁都渗到芋头里面去,拿银勺挖一角,蘸满汤汁,入口即化,滋味诱人。
老夫人尝了尝,随口问是如何做的。
攸桐便解释给她听。
嫁入傅家半年,老夫人的性情她算是摸到了两分——早年贤良淑德、清心寡欲,到如今老了,虽享受荣华富贵,屋里却连香也不熏,更不贪嘴。这东西尝尝便罢,哪怕做成玉酿琼浆,也不会令老夫人贪恋。
攸桐还没天真到拿吃食打动她的地步,但拿吃食敲门,却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