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笑问道:“玉儿想出门顽?”
黛玉认真地回答道:“不是顽,是看风景,等我长大了,我也要都将之画下来。”
林如海遥想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的场景,亦生向往,将来他若致仕,往各处走走,倒是一件风雅美事,可惜眼前却是不能,拿着帕子擦了擦黛玉脸上的墨迹,笑道:“不必等你长大,今儿为父就带你出门顽去。”
听了此言,黛玉高兴地要去换衣裳。
贾敏却嗔道:“春寒料峭的,风还有些凉,去哪里?”
林如海递了一张帖子到她手里,道:“去栖灵寺。昨儿忘记跟你说了,栖灵寺的住持了尘师父请我吃茶,说寺里种的几株梅花开得正好,又有做得极好的素斋,我带玉儿过去,也给舅舅烧些香。”
贾敏道:“大明寺就是大明寺,怎么巴巴儿地又把旧名称找出来了。”
见黛玉已打扮齐整,贾敏忙命丫头取了一件夹斗篷过来与她裹上,方放心林如海带着黛玉出门,不想才走出正房,却见林智踉踉跄跄地跟上来,他们在说话时,林智正睡觉,此时揉着眼睛叫道:“姐姐去哪里?我也去。”
黛玉看林智眼里闪着泪光,哪里舍得,仰脸看着林如海。
不知道是否因为上辈子姐弟俩无缘,今生两人竟极亲密,黛玉爱护林智非常,林智自然爱跟着黛玉,天将渐暖,也不肯让黛玉搬出卧室,常常一处吃一处睡,林如海心头一软,弯腰抱起林智,道:“若是去了,可不许淘气。”
林智连忙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宛若夜间两点星芒。
贾敏送他们父女出来,站在门口台阶下,道:“智儿年纪还小呢。”
林智一听贾敏似有不允之意,连忙搂着林如海不放,林如海笑道:“玉儿比他还小时就跟我出门了,他们姐弟又都是极乖巧的,倒无碍,你放心罢。”
贾敏道:“便是如此,也得先让林智换了衣裳再出去。”
林如海看了看,奶娘丫头收拾得极齐整,道:“他才睡醒,穿的不差,没什么要紧,难道烧香拜佛,菩萨还嫌他小孩儿衣衫不整不成?”
贾敏只得作罢。
父子三人遂带了小厮长随,坐车径往栖灵寺去。
林如海素日虽有不敬神佛之时,然而他本性豁达,并未因自己而不许旁人供奉,只是对神佛之说大不以为然,偏偏了尘师父觉得他见解非同一般,偶尔一回相见谈论一番后,便引为知己,每月林如海休沐,他总下几次帖子给林如海。
闻得林如海到了,了尘也没迎出来,只叫小沙弥引父子三人进了自己禅院。
但见古柏森森,香烟缭绕,了尘旧衣赤脚,正在树下烹茶,笑道:“果然是贵人来了,这不,你们才进来,水就开了。这可是我今儿一大早亲自去取的泉心水,又是头一个去的,尝尝比你们家的茶水如何。”
林如海常来,黛玉亦是,拉着弟弟见过了尘,笑嘻嘻地道:“大和尚,有没有我们的?”
了尘笑道:“来者即是客,我佛说众生平等,哪分大小?”
林如海坐在对面,笑看黛玉带着林智道谢,然后因觉得石凳冷,她便用自己的披风给林智铺在上面,道:“丑儿乖乖地坐着,不许淘气,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了。”言传而身教,林如海和贾敏常体贴彼此,黛玉虽小,却也学了几分,以为常事。
林智稚声嫩气地道:“姐姐坐。”
黛玉不坐,他也不肯,了尘见了,叹道:“姐弟友爱如斯,若世人皆如此,哪还有许多争端?”遂命小沙弥取了两个旧蒲团来,放在两张石凳上,取下了黛玉的披风。
黛玉和林智连忙向了尘躬身道谢,端端正正地坐了。
林如海并未插手,直到此时听了了尘的话,方开口道:“别人我不知晓,然而我这一辈子,不求别的,只求他们兄弟姐妹亲如手足。他们个个都是我亲自教养的,倘或还学了别人的一身习气,岂不是我的不是?”
了尘递了茶碗上来,叹道:“子不教父之过,此言甚是。”
除了水好,茶非好茶,器非佳器,然而却别有一番味道,林如海嗅了嗅茶香,闻言奇道:“你这方外之人,不沾半点烟火,如何叹息红尘之事了?”
了尘又递了茶碗到黛玉姐弟跟前,叮嘱他们仔细烫了手,笑对林如海道:“我也吃喝穿戴,并非餐风宿露,怎能不沾烟火?再说,不入世,哪能出世?也是前儿遇到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在你跟前未免感叹几句罢了。”
林如海问是何事,道:“这就是你请我来的缘故?”
☆、第054章:
林如海和了尘说话时,黛玉喝完了茶,见弟弟东张西望,满眼好奇,想到弟弟没来顽过,便要带弟弟去往各处瞻仰,她随着林如海来过几次,对此十分熟悉。
林如海想了想,吩咐心腹小厮们跟着,道:“不许走远。”
林智听了,欢欢喜喜地随着黛玉出了禅院。
了尘见状闻声,又命两个小沙弥陪着,仔细叮嘱了一番,方向林如海道:“这人家倒和你有一点子瓜葛,不找你,找谁去?”
林如海闻言,道:“你说乃是何事?我竟一头雾水。”
了尘道:“说来话长,前儿有个少年贫困至极,借住寺庙,我见他是个有志气的,虽住在这里,却常帮和尚们打杂,又替我抄写经书,以作赁房之资,又在外面摆了一个摊子,或是替人抄写经书,或是画些菩萨佛像,卖掉赚些钱,都用来买笔墨书籍,十分苦读。我问他来历,原来他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到了他这一代,他是个庶出的,他哥哥倒是做了七品的官儿,不想父亲才死,便做主分家,将他和他母亲赶了出来。”
林如海听到这里,叹道:“自古以来,嫡庶之分犹如云泥,似他这般命运的,又不独他一人。”林如海虽然不喜庶子,却也知道庶子无辜,但是妻,齐也,带着大笔嫁妆并其家人脉进门,乃是两姓之好,岂能是婢妾可比,庶子原就不能同嫡子相提并论。但是林如海却也知道,妻妾嫡庶皆是无辜,全在男人,因而他洁身自好,管不得别人,他管得住自己。
了尘点头道:“虽是嫡庶之分,却也是骨肉兄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若是嫡兄爱护庶弟,齐心协力,哪里不是兴荣之象?偏为了一点子家业财物,分得兄弟反目,竟成了仇人,所以我叹息世人若像你们家那样,不知道少了多少不公之事。那孩子想是知晓这个道理,他倒不曾怨天尤人。我听他说,他没分得家业,但是得了几百两银子,本想买房置地,用功苦读,不想嫡兄竟不容他留在那里,他只好携母返乡。哪知他母亲到了扬州后,一病不起,白花了许多钱,仍旧没了,致使他一贫如洗。他母亲临终前说,曾听他父亲说,他们家有一门极显赫的亲戚,祖上有个姑奶奶嫁到了金陵,叫他去投奔,他不愿寄人篱下,不想去,安置好母亲的棺木后,便来了我这里借宿。”
林如海听到这里,说道:“听你所言,倒是个好孩子,你说和我有瓜葛?莫非他们家这门亲戚竟是我们家不成?”
了尘抚掌一笑,道:“真真被你说中了,竟真是你们家!”
林如海一呆,思忖祖上老夫人们,一时想不起是那位老夫人的娘家人。传到他这里,已是第五代了,往前三代倒还有来往,再往前,早就没什么来往了。
林如海道:“我想不起来了,既是我家的亲戚,又到了扬州,如何不来找我?”
了尘却笑道:“他不知道是你。”
林如海听了,面上掠过一丝疑惑,既是自家亲戚,如果不知是自己?
了然似乎瞧了出来,解释道:“这孩子的母亲只是听说几句,知晓得不多,说是在金陵成的亲,嫁给了宁安侯爷,如今子孙还富贵着,做了大官儿,便令这孩子去金陵打探,他们穷乡僻壤的,不曾进过京城,又是婢妾,又是庶子,哪里能知道得明明白白。”
林如海吃惊道:“嫁给宁安侯爷,岂不是我们老太爷?”
林家祖上,唯有林如海的高祖得封为宁安侯,如此说来,是高祖母娘家的后代子孙了?历经百年,几经辗转,天各一方,早在几十年前便没什么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