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鸾知道太子在提醒自己,现在不能在这一点上闹得太大,点头道:“陈望与文友归家时,发现陈母已死,几欲弑父,被其文友拦下,说此事传出,势必影响他之功名,教他为陈父瞒下此事。”
寺正又怀疑道:“不对吧,本官所听到的是,陈大人昔日遭金州学政迫害追杀,其父为救他被山贼砍伤,他才一路带病父进京。”
“大人居庙堂之高,难道真的以为我堂堂大楚,千里挑一考出来的举人,能被一州六品学政迫害得连进京的路费都没有?”
捡到陈望的时候,在元宵节前、朱雀大街,这时候百官休沐,便是她不来,待下朝官员路过,怎么说也好事的贵胄看得见。
而陈父是怎么一病至此的,细究起来怕是不能为外人所道。
寺正稍加想象,便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陈望对其父怀恨,还忍下来带他进京,就是为了博取寒门名声?”
“正是如此,用罢陈父后,陈望虽表面上待其父恭敬,实际上并未关心。待博取功名后,适逢春闱舞……”
说到这,陆栖鸾一眼看见太子微微摇摇头,便垂眸改口道:“适逢冯桂要强收他做义子,便设计了这套杀人谋算,既为母报了仇,又因此得圣目垂青,得登青云之道。”
寺正浑身冷汗如雨下,道:“你所言……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得殿下相助,御史台已派人赴金州查办陈父杀妻之事,一经查实,弹劾陈望包庇生父行凶的奏折明日便会上呈御前,只差大理寺这边是否愿主持公道了。”
陆栖鸾这里说了个谎,御史台还不知道此事,但他们被陈望落了面子,正是恨他入骨之时,只要大理寺这边受理此案,再通知御史台教他们去查,他们没有理由不乐意。
寻常官员遇上大案是绝不敢轻易受理的,除非他们知道其他衙门动了手,自己不是孤军奋战,才会有办实事的意思。
大理寺寺正显然是被陆栖鸾拿捏住了心思,一时间面上阴晴不定。
今天都说到这份上,大理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已经算是把陈望得罪死了,而官场的规矩犹如斗鸡,你碰我寸羽,我便要啄瞎你眼。
这时候太子又说话了——
“本宫能不能问句话?”
“殿下请说。”
“既然知道了陈望动机已存,我们还是回到刚刚的杀人手法上。本宫听证人说,陈望被陈父打伤了右手……这个,既然右手伤了,又怎能在现场写出这样的杀人诗呢?”
寺正仿佛一瞬间找到救命稻草了一般,忙道:“对,殿下明鉴!手都伤了哪有力气写诗?我可没听说过陈大人是个左撇子,定是冯桂记错了!”
陆栖鸾摇头道:“不,陈望春闱前曾长住敝府之中,下官听他说过,左右手都可写字。”
寺正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这陆校书也没有别的证据,就算将案子动机手法都说清了,只要等下陈望来时坚称自己左手不会写字,此案便绝不成立。
寺正这么想着,一时间便仿佛找回了官威,拍了一下惊堂木道:
“笑话!你不要拿不出证据便胡搅蛮缠……”
正欲言语打压陆栖鸾一番,寺正突然目光一凝,只见堂外一人,紫衣徐行而来,待入了堂上,神色淡然。
“吏部员外郎陈望,见过太子殿下、寺正大人。”
待太子说了一声免礼,寺正咳嗽了一声,道:“陈大人来得正好,事出突然,有人疑你杀人,还请陈大人一辨清白,本官自会主持公道。”
陈望目光与陆栖鸾相触,意外地一片平静。
“陆校书……有何指教?”
两日不见,倒真是应了当时陆栖鸾那句三日如隔三秋的话。
当面逼死一个人是什么感受,陆栖鸾不想细细体会,在见到他的瞬间便将自己放到一个陌路之人的位置上,冷冰冰地说道——
“请陈大人,写下当日桃李堂献与冯侍郎之诗。”
若他写的是“敬君”,就是不在现场,若写的是“杀人”,那就是认罪了。
陈望听到她这句话,慢慢地笑了笑,并未多言,接过纸笔,蘸满了墨,待笔锋在纸上悬停半晌,便将笔在寺正苍白的脸色下换到了左手。
“……一夜愁杀湘南客,白衣诗人乌发霜。”
陆栖鸾闭上眼转身,不愿再去细看。
只听得上方太子站起来肃声道:“陈望,这可是弑父!”
在儒门之天下,为搏功名弑父杀亲,人人得而诛之,负万世骂名。
陈望收笔起身,分明已入歧途,脊背却挺得笔直。
“太子殿下,吏部员外郎陈望,有本要奏。”
“……说。”
“臣,陈望,启奏殿下,一劾臣弑父、害母、忤逆师长、强夺友人功名,欺世盗名,罪不可赦。”
“二劾臣在内,连同吏部、国学寺、翰林院今年进士,共计三十二人,犯春闱舞弊重罪,收受贿赂,偷换试卷,更意图于端午节前纠结党羽,设计万民卷奏请圣上废太子,染指国祚,证据俱全,望殿下代下官奏请圣裁。”
“三劾天下读书人,放眼麻木不仁,奏请殿下以臣为诫,昭告万世读书人,以文乱法当如吾之下场。”
他疯了。
寺正十指颤抖,在他看来这个人已经疯了。
退一万步而言,他杀人事小,借此直接揭发春闱舞弊,还名单俱全,待明日朝上得知,等同左相半壁江山被他生生挖去,更重要的是……
纵然满朝都听到了左相一党要图谋废长立幼的风声,但他这么堂堂正正地放在明面上说出来,帝国上下必然要迎来惊涛骇浪!
完了……一切都完了。